武生柯军
实际上我和柯军相识起码也有20年了,在一些联谊活动上,我们也见面,然而,彼此都没有说过一句话。说起来我和柯军的“正式见面”有些戏剧性,那是2006年4月,我一个人来到德国柏林。就在入住的时候,看见一个帅哥站在大堂的不远处。我用“帅哥”这个词可不是一个轻佻的说法,这是一个真正的帅哥,黑西服、黑皮鞋、黑领带,目光炯炯。关键是他的站姿,笔直得像一杆标枪插在了大理石的地面上。我心里想:德国人会做生意啊,居然找来了如此劲道的中国男人来做他们的大堂经理。
英俊的、挺拔的、兀自生风的“大堂经理”最终来到了我的面前,他低声说:“是毕老师吧?我是柯军哪。”
我刚入住,他要离开。我们就这样在大堂里见面了、告别了。他把昆曲的旋律留在了欧洲。
实际上我对柯军的“行当”一无所知。在一个聚会上,我意外地发现柯军的左臂上有一道长长的疤,一数,是一道缝了13针的疤。柯军说,是在舞台上摔的。“在舞台上怎么能摔成这样的呢?”柯军说:“我是武生哪!”
哦,明白了。武生。我看见了一个男孩日复一日训练,他不堪忍受的痛楚,他暴雨一般的汗滴,他身后的、蛇一样的皮鞭。难怪呢,柯军的目光如此炯炯,柯军的体态永远像标枪一样笔直。有来由的。所有的一切早就“长”在了他的身上,即使在柏林的酒店大堂,柯军也不肯散漫,他也要做一个体面的、敬业的“大堂经理”。
老实说,我所知道的柯军,大部分还是来自于媒体,作为一代昆曲名家,他如何去创新,他如何在坚守。有一次,在飞机上,柯军和我聊了一路昆曲。他说,在继承的那个部分,他恪守前辈的一招一式,不敢有半点出入;到了他自创的新戏,他是大胆的、妄为的,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否则,没有出路。也就是在那趟飞机上,柯军有一句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他说,昆曲和所有的剧种都不一样。怎么个不一样呢?柯军说,其他剧种是为“角儿”服务的,一出戏就可以捧红一个演员。昆曲的文化有这样的特点:所有的人都为昆曲服务,自己可以不红,但一定要把戏唱红了。昆曲有没有这样的文化,我不知道。但是柯军对昆曲有这样的认识,我这个外行人听了都感动。
柯军要出书了。我不能为昆曲做任何事情,那我就给柯军写上一页。秀才人情一张纸,我能为昆曲所做的,就这么可怜的一点点。
(本文选自著名作家毕飞宇为柯军、王晓映《说戏》所作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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