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盖雪,我记得你的眼神

首页 > 教育新闻 > 新闻阅读存档/2018-03-03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乌云盖雪是我抱回家的一只矮种狗。它身上的皮毛乌黑锃亮,偏在腹部和四只蹄子末端长出一撮撮白毛,所以,乌云盖雪,这个名字最适合它了。

    最喜欢乌云盖雪的眼睛,乌溜溜的,歪着头看我,很温顺很信任,是那种纯粹的温顺和简单而直接的信任。我常常蹲下身,双手抱着它的头与它的眼睛对视。都说人的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其实这句话也适合我的乌云盖雪,因为我每次都能读懂它的眼神。

    那年正值外婆病重住院,父亲在桐城中学上班,妈妈为了照顾外婆,不得不让我和小哥跟着大队里的拖拉机回家。哪个孩子愿意离开父母呢?为了哄我离开,妈妈给我和小哥抱了条小狗。

    乌云盖雪就这样来到了我们家。记得刚回家的那两天,到了夜晚,我想妈妈,躲在被窝里嘤嘤地哭,乌云盖雪和我一样想念它的狗娘,悲哀地躺在稻草搭成的狗窝里呜呜地叫。我们俩高高低低的声音吵得哥哥姐姐心烦意躁,我常常在遭到无情的责骂后带着斑斑泪痕怅然缩进睡梦里。

    很快,我们就习惯了乡下无羁的生活,日子久了,我们俩欣喜地发现其实这样的生活好不惬意。

    然而,人有人命,狗有狗命。

    上世纪80年代,似乎一夜之间狂犬疫病盛行。对狗人人喊打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各乡镇还成立了专门的打狗队四处搜罗着打击的目标。乌云盖雪敏感地嗅到了空气里紧张的气息,我的紧张也让它感到了不安,而此时它正身怀六甲。它开始变得忧郁,和我一样的忧郁。它开始变得乖巧,是那种失去个性失去光彩的乖巧。它常常蹙着眉带着一种紧张而伤感的情绪看着我,让我讨厌也让我不忍。但我佩服它的坚强,它在一个雨夜生下了两只狗宝宝,而我没有听到它一丁点儿的哭叫声。当我看到它浑身湿淋淋地躲在厕所屋檐底下舔舐着自己的子女时,我仿佛又回到了我们俩幼时想念娘亲的时光,我的眼睛也湿了。

    如果不是乡长的老婆杨老师来我家做客,乌云盖雪也许会躲过那场劫难。虽然我每天上学前都要蹲在它的狗窝前告诫它要小心自己的狗命,但它还是犯了无可挽回的错。杨老师上厕所时,它竟然不知好歹地伸出狗头低吼着咬住了杨老师漂亮的皮鞋,吓得杨老师魂飞魄散,据说回去就发了烧。等我放学回来时,父亲已经作了决定,不能再留狗了!

    乌云盖雪委屈地低垂着头,看着正拱在她怀里吃奶的狗宝宝,嘴里发出呜呜的哀鸣,仿佛在向我解释,它也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所做出的本能反应。我虽然看不见它的眼神,但我能感觉到它那充溢着母性的目光。

    父亲叫来堂哥一起拿绳索套狗,趁我不在家的时候。但乌云盖雪何等机敏,它也学会了怀疑一切。父亲几次拿骨头哄它都没有得逞,它总是远远地鼻孔张开着嗅嗅就走开了。我放学回家时,父亲正焦躁地等着我,而我也看到了乌云盖雪那期盼着我喂食的眼神。父亲说,就看你的了。我想说我不干,可我张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我挑了一根带肉的骨头,一手拽着父亲从树上垂下的打着活套的麻绳,一边对着乌云盖雪温柔地说:过来!它的头伸伸缩缩着踌躇不前,我看着它,它也观察着我。我用我的眼神告诉它:这里有陷阱,千万别过来!可我看到它的眼神里依然充满了渴望和信任。我突然生起气来,恨这个不知死活的畜生!我对着它嚷:快过来!再不过来我打死你!它果然快步朝我奔来了,欢欣的样子。在它叼起骨头的一瞬间,我把活套套在了它的脖子上,父亲和堂哥在另一头使劲一扯,乌云盖雪的身子就腾空而起,它扭动着、挣扎着,肉骨头滚到了地上,嘴里含糊着发出了几声闷闷的嗷叫,身子慢慢地,在空中打着转,直到最后彻底僵直。在风中,当它的眼睛转到我面前时,我们进行了最后一次对视。

    那是怎样的眼神?含着那么简单的信任,简单得只有两个字:主人……

    人都说狗最通人性,又有几人能通狗性?我流下了痛苦而伤心的泪水。

    乌云盖雪,我的朋友,你是如此忠诚无怨地陪伴了我孤独的童年岁月,而我却利用你的信任要了你的狗命。就算我洒下几钵子的眼泪,又怎么能洗刷我对你犯下的罪孽?

    从此,我发誓不再养狗。

    (作者系高校教师,诗人,出版诗集《风吹香》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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