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贯不耐烦规矩的我，年近半百，开始努力学规矩。这样做的目的，一是已过不惑之年，“规矩课”还不及格，为此也付出了不少代价，黑发熬成霜鬓，一事无成，虽然以“吾心光明，夫复何求”自勉，但多少还有些反省、惭愧；二是怕带“坏”了学生和自己的孩子，为人师，为人父，自己没出息也就罢了，但若言传身教，连累到学生、孩子岂非罪过？这让我寝食难安。

    朋友看我忧郁症似的，吓了一跳，问清缘由之后，便把这本《规矩草》（张天行 著 知识产权出版社）推荐给了我。

    《规矩草》名“规矩”，自然是谈“规矩”的，但从行文看，却一点不规矩，随笔，不感不发，有感乃发，完全的杂文性质，加之有个“草”字，因此，乍一看不禁纳闷：与其叫《规矩草》，不如叫《杂草》呢！

    日本著名园艺家、园艺评论家柳宗民撰有《杂草记》一书，这是一部严谨翔实的自然笔记。书中认为，人们总是习惯将不知道名字、长得也不够漂亮的草统统归为杂草。它们因太过寻常而被熟视无睹。但若以专业的眼光去观察、去用心体悟，就会发现，每一株杂草都有自己的独特与不凡，都蕴蓄着生命的坚韧与美丽。或可食用、或可赏玩，还可入药，即便默默无闻自在洒落，也是一种天地厚爱的自在逍遥。因此，没有一种草，该被叫作“杂草”。

    《杂草记》是自然笔记，《规矩草》是哲学杂文。《规矩草》共收录87篇杂文，多匠心独运，可“食用”，亦可“入药”，读罢让人做哲学乃至人生的反思——这或许就是以杂文的方式论述哲学的妙处吧。

    如《哲学是一把圣火》，作者并未“规矩”地针对“哲学是什么”“哲学究竟是什么”进行论述，而是如一位智者站在田间古树下，说：“哲学是一把圣火，她不断地在召唤人们，你要靠近她……哲学工作者的工作，正是以自己的思想或智慧让她烧得更亮！”

    这篇文章能“入药”之处在于：“有两位博士研究生。一位学经济的对另一位学哲学的不无同情地说：你研究哲学，研究来研究去，能有什么用……学哲学的这位毫不示弱：你搞经济，用的数据多是有水分的，能研究出什么真学问？告诉你吧，一个人要是不学点哲学、不懂点哲学，这辈子算是白活了。”这是针对当今社会某些人对哲学的傲慢与偏见下的一剂“解药”，准确地说是“辛温解表药”——追求时髦学问的人，是容易感受风寒的，外感风寒，就得辛温解表，所以作者行文，带点微微的辛辣，再以“哲学是一把圣火”召唤之，这难道不是治病救人吗？

    再如《神亦喜谄》一文，作者写道：“一个人从事文化科研工作，能评为教授或被称为什么专家，成果相符，已是不俗的成绩，假如成就再大，加上‘著名的’等形容词，就相当不错了。但我们看到，这样的想法已经落伍，学界里大家、名家、泰斗、巨匠、大师之类的帽子日渐多起来，有别人奉送的、有自封的……以致有人戏称我们已是‘大师如林’。”针对这种现状，作者一针见血地指出：“出路可能不是沿着现有的方向日趋极端地竞尚虚名，而是应该来个‘急刹车’，努力回到平实的道路上来，把心思精力真正用在做学问上，拿出实实在在的成果，做一个名副其实的什么‘家’。”作者在文末棒喝：“一些显赫的帽子也如费力吹起来的泡沫，而泡沫是一定要破灭的。”

    学界有些人丢掉了“平实”的人文风气，使得伪大师满天飞。作者的这篇文章我八九年前看到过，我以为其可以作为我的导师方克立先生“为人为学崇平实”的“详解”，让当年血气方刚的我努力按捺了心浮气躁，一直在努力地做学问，守住了底线。从这个角度说，作者的这篇文章对我当年的为学之“病”，是不是“一针而愈”呢？又或者说，对现在年轻学者的为人治学，是否有“治未病”之功效呢？更或者说，对于汲汲于名利的“大师”们，是不是有“德山棒、临济喝”之妙用呢？

    不为春来添新意，只为耕耘种真知。从本质而言，《规矩草》是一本哲学专著，而且还是高质量的哲学专著，它的高质量，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规矩草》充满了人文的、哲学的反思，思辨性很强，有些不乏犀利，“洞见”哲学之根本；二、《规矩草》以杂文的“形”写“人文哲学”之“实”之“真”，这是一种探索或创新，更臻于“大道无形”之境界。

    任性锄来规矩草，无心种下满天星。《规矩草》是作者的任性之作，“杂草”而已，却无意中种下了“满天星”这样美丽的花儿，也会收获满天的星斗。（作者系四川大学老子研究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