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的晴空，飘忽的白云，风动影流。仰望这片清素，不知道是在梦中还是水中：我看到绿皮火车在两侧青山的腾跃里滑出，倒映在车窗上的影，挺拔；我听到踏着海港的歌声随着一声长长的鸣笛戛然而止，极目远望的心，澎湃。《尔雅》有言：“舫，舟也。”或许李舫这个名字本身就预言了她波澜壮阔的航行、青山碧波的气度、霜发千丈的豪迈和烟月江湖的浪漫。所谓文如其人，翻阅李舫的散文集《纸上乾坤》（人民文学出版社）一书，我们不难发现，这些豪壮、气度、勇敢和血性在纸上不断汇聚、凝练、碰撞和舒展。

    读李舫的散文，我们发现，在历史事件的不断汹涌中，这架飞舟早已走过岁月峥嵘、走过艰难时世、走过乾坤扭转、走过国泰民安；在璀璨星辰的交相辉映中，这架飞舟曾载起韩愈、载起嵇康、载起中国思想史、载起世界艺术史；在斑斓城市的灯光闪烁中，这架飞舟还荡出夜郎、荡出西安、荡出普罗旺斯、荡出墨西哥。

    《苟利国家生死以》聚焦腾冲之战中的生与死。作者并不想平铺直叙地呈现其中的过程，而是通过那些无名与有名的墓碑，决定战争进程的牺牲和成全来洞察人民在面对家国危难之际的担当、坚定、冷冽和决绝。《大道兮低回——大宋王朝在景德元年》讲述的是大宋王朝在遭际苦难时的沉潜与勃发。内忧、外患、天灾、战乱是那段历史的标签，但作者显然不是在简单的摄制苦难，而是呈现宋王朝在国难当头彰显的大国气度：以国家核心利益为重，以国民的安定生活为上，“骄傲的王朝俯下高昂的头颅，审慎地打量对手，理智地放下武器，伸出和平的橄榄枝，以大国的姿态张开襟怀”。事实也证明，唯有和平、互通、共融的交流与互鉴才是双方得以长足发展的根基。

    《春秋时代的春与秋》讲述的是孔子问礼于老子。专门的研究者们其实对这段“悬案”早已问道多次，我们对其中妙趣横生的对话、醍醐灌顶的思想、生机盎然的碰撞等也早已耳熟能详。但这篇文章通过联系当时纷乱复杂的时局，通过与同期世界思想家的对话，通过观察这些思想家的当下国际境遇，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中国思想从未与世界隔离，它的凝合、结晶、析出向来是与世界共振的；从古到今，中国思想对世界的影响与引领，一直都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做过统计，在世界文化名著中，译成外国文字出版发行量最大的是《圣经》，其次是《老子》。之所以有这样令人惊愕的翻译量、印刷量、阅读量，根本原因在于，它包含着对人类精神世界恒常的思辨和警醒”。这是作者排列出的铁证。在《千古斯文道场》中，作者不仅为我们呈现出稷下学宫在不同历史时期的辉煌与坚挺，也在稷下学宫与雅典学堂两处交相呼应的“智库”巡礼中，在稷下学宫的消逝与焚书坑儒的强烈碰撞中，印证出智慧、人才、文化建设对于一个国家的战略意义：“廉耻丧尽，斯文扫地，这叫‘亡天下’，是天翻地覆的大事。”

    一个城市的变化史就是一部人类文明的精神发展史。对于现代来说，钢筋水泥、高楼大厦、轰隆隆的汽笛、明晃晃的灯牌等等尽管昭示着工业革命的成绩与辉煌，但并不是一个城市的全部内涵；它的诞生与过往、切割与重组、辉煌与苦难无不承载着一个民族甚至一个国家不断赓续的记忆，回溯城市更像聆听一路走来的心灵回响。

    《能不忆江南》写的是杭州城的世界故事。杭州的烟雨朦胧、樯橹悠悠、青山黛瓦、涟漪圈圈，曾引得无数文人墨客千里来访，这些风致与情愫我们也一直魂牵梦绕。但作者以“杭州城在1492”为辐辏之点，将哥伦布大航海、世界对杭州城一次又一次的追寻、当时大明王朝的力挽狂澜并置，用文字不断诘问、探寻出杭州之所以为世界不断想象、造访、描摹、朝圣的原因：“拿破仑征战沙场数十年，创造了无数军政奇迹与文化辉煌。回顾自己的一生，他感概地说，世界上有两种力量：利剑和思想；从长而论，利剑总是败在思考手下。”面对天灾人祸的疆土、面对万马齐喑的朝堂，朱祐樘没有诉诸武力去镇压，也没有诉诸强力去国外掠夺，而是以宽慈、勤政、改革的魄力一次又一次地扭转着王朝的濒危局面——这是一代王朝的风姿，也是一座城市的幸运，更是一个民族的精神底色。世界的杭州情结不仅仅在于这里风景美可入画、财富足可媲天，更在于探寻这一方水土通往苍生饱暖、怡然自乐的“密道”。可以说，每个时代、每段历史、每种文化都在城市或显或隐的记录中留下了自己的痕迹，寻觅、对观、保护、重塑城市的记忆和精神血脉或许就是李舫书写城市的初衷和路径。

    自20世纪90年代大散文兴起以来，散文就突破了自己或有或无的边界，以表达为上，开始融合小说、电影、诗歌等多种文体特征。众所周知，散文重在抒情，情感是文章展开的主要行动元。在李舫的散文中，除了强烈的情感抒发以外，散文的电影化写作是她的一大特色。阿兰·巴迪欧曾这样称说电影：“一部电影就是运用镜头与蒙太奇来展现理念的经过。”某种程度上说，李舫的散文就是以文字代替摄像机的运动，运用长镜头、蒙太奇、定场镜头等电影技巧来摄制自己思想经过的。

    （作者：王丽，系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