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前，我所就读的师范学校在外地一个县城，离家不过一百多里地，以现在发达的交通，简直就跟在家门口一样，但在那时，却感到极为遥远，回一趟家非常麻烦。我刚考入师范那年，入学不久就是中秋节，又逢周末，学校允许学生回家。

    其实我们早就打听到学校的消息，高年级的同乡有在学生会的，消息灵通，还没等正式发布，就及时透露给我们。彼时，我们来回必须坐火车，没有其他更好的交通工具。记得我们是吃过午饭动身的，十几个乡人同行，虽是小县城，但我连车站的方位还记不清，怎么买票也不知道，就亦步亦趋地跟在别人后边。

    忘记了是怎么挤进车厢的，印象中只觉得很拥挤，人挨人，脚尖着地，在过道里被推来搡去，喘气都不均匀了，从未见过这么多人挤在一起，这情景对我这样的矮人不沾光，心里也有点害怕。这并不长的行程一路要经过五个车站，每站都停，使人觉得腻歪。就这样摇摇晃晃地站着、等着，听车轮与道轨哐当哐当的撞击声，以及火车到站和出站时发出的高亢粗野的吼叫。

    在拥挤和喧闹中，好容易到了我们的县城，下了车却没有北去的汽车，顿时又一阵沮丧，只好耐心等待。问问汽车站里边的人，也不知道车什么时候来，眼看着太阳西下，我们都沉不住气，于是商议步行回家。县城离家也就三十里地，我们都是乡村出来的，在家干惯了农活，对此并不打怵。我们宁愿走路，也不愿在这里无休止地傻等。

    出了车站，出了县城，沿晏黄路向北走，这是通往县城以北五个乡镇唯一的一条柏油路。沿着柏油路，我们边走边说，说着学校里的新鲜事，说着家里的情况，说着各自的经历，也并未觉得累。路上有破旧的货车，冒着咕嘟咕嘟的黑烟超越了我们；也有拉东西的驴车，赶车的吆喝着驴子跑远了；还有骑摩托车的，一溜烟远去，扬起一阵烟尘；更多的是下班回家的姑娘小伙，他们骑车飞快，洒下清脆的车铃，轻松潇洒……

    不知不觉，一轮圆月悬于空中，西边隐约还有几缕淡淡的晚霞，这是少有的月光与霞光对接的时刻，我们不约而同转向东方，惊奇地叫道：“月亮，月亮！”好像平生第一次看见这么大这么圆这么美的月亮。

    待月光完全明亮起来，行人已经稀少了，地下夸张地投下我们错乱重叠的身影。下了柏油路，走向土路，走到我们熟悉的田间小路，踩着松软的泥土，望着村落里或明或暗的灯火，更让我们觉得亲切，家就在眼前了。路两边是棉田，棉花的叶子已洒满晶莹的露珠，看上去一片明晃晃的，露珠调皮地钻进我们的衣服，身上有点潮润了。天上一轮圆月，地下一片清辉，田中处处银白，故乡的中秋之夜静谧安详明亮，脑际突然闪过一句诗——“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此情此景，太贴切了！

    人越走越少，都分散着回到各自村里，我和金华玉溪等几个学友最远，坚持到最后。家人预先不知道我回来，于是急忙搬出桌子凳子，坐下问这问那，颇为惊喜。

    月光更加皎洁，坐在庭院里听到各处传来划拳行令的声音，空气中弥漫着美酒的醇香，还有乡村节日特有的炸鱼炖肉混杂的香味，而月饼是必不可少的美食，还有起沙的西瓜，这一切诱人的美味，无不寄予着团圆洋溢着甜美浓缩着亲情满含着期冀，这是故乡中秋的味道……

    （作者系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