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文学的力量

首页 > 教育新闻 > 新闻阅读存档/2018-11-05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苏霍姆林斯基和孩子们在一起 (资料图片) 在帕夫雷什中学的文学室,墙壁上挂满著名作家们的肖像,以及他们代表作品的介绍。图为文学室一角。
窦桂梅 摄

    ■苏霍姆林斯基与中国教师③

    文学到底是什么?在今天这样的大数据的时代,一切都可以数据化、工具化,感情可以成为煽情的商机,故事可以集体团队化创作,情怀可以装点肆意兜售,在今天谈文学还有意义吗?文学还有自信力吗?我们还需要文学吗?我们还能安静地欣赏诗歌,还能静下心来读小说吗?文学和教育到底有怎样的关联?再次走近苏霍姆林斯基,也许我们能找到点方向。

    10年前,应乌克兰之邀,我有幸成为中国代表团成员之一,与全国著名教授、校长一同前往乌克兰,参加“第三届国际苏霍姆林斯基教育思想研讨会暨纪念苏霍姆林斯基90周年诞辰纪念大会”。那次乌克兰之行让我获益匪浅,我是苏霍姆林斯基忠实的“粉丝”,在很多平台我谈论过他的教育思想、教育艺术、儿童观,其实从他以及乌克兰这片土地上,我还能感受到文学的力量。

    前有上世纪初左翼作家们翻译经典著作的推波,加上四五十年代中苏“蜜月期”中大量近现代作品涌入的助澜,俄国文学和苏联在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被视为“我们的导师和朋友”,乃至和我一样出生在上世纪60年代末的人甚至更后来者,依然受其影响。“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奥斯托洛夫斯基名言响彻耳际,普希金、托尔斯泰、契诃夫、屠格涅夫笔下的经典形象挥之不去,小学课本中那洋溢着人性的光芒和深切的、怜悯的作品——《穷人》《凡卡》《麻雀》滋润着一代又一代儿童的心,令人久久难忘。这也许正像苏霍姆林斯基的女儿卡娅说的那样:是我们当时共同的意识形态决定的。

    对国人影响如此,那么,这些文学对苏联的影响如何?

    那次乌克兰之行,我发现每一所学校都有“文学室”。在帕夫雷什中学的文学室,墙壁上挂满著名作家们的肖像,以及他们代表作品的介绍。别具意味的是,文学室还给当地村里的“知名作家”留了一席之地。只要他们的诗或著书有了影响,就要当地的学生们记住他们,并阅读他们的作品。事后,在去雅尔塔的路上,陪同的乌克兰老师告诉我们,乌克兰人有一种特别的情结,自己国家乃至自己家乡作家的作品,学生们是必须要阅读的。

    在帕夫雷什学校的文学室,静静地望着作家们一幅幅画像,一部部装帧不豪华却感厚重的作品在眼前晃过,几排简单的书架,几张简单的座椅,却洋溢着浓浓的文学氛围。作为语文教师,本能地为这个国家能有这样的一块“地方”而感动。此刻,一股温暖的热流涌向眼眶——这是一个热爱文学的民族,一个不忘记文学的民族,有高山一样挺实的肩膀和白桦林一般深沉的情怀。文学是一个民族的灵魂,也是一个民族智慧的结晶,文学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一个民族的形象!

    看看苏霍姆林斯基生前的书房里的藏书吧,书架上、墙上琳琅满目的“旧”书籍,一直罗列到棚顶!还记得吗?他当年,从自己的书架上,或者学校图书馆里取出一本本书,领着学生们去读这些文学作品的情景;每天课外活动的时间,学生们成群结队参加文学俱乐部、朗诵俱乐部、木偶俱乐部,甚至还演排话剧。他让孩子们种一朵属于自己的花儿,然后让孩子们讲关于花的故事,并且写成诗,大声地念出来。每年的春季,学校都要举行母亲节,种上一棵树,精心看护一年,把结出的第一枚果子献给母亲,并且引导学生写成诗篇来歌颂母亲。每到秋天,学校还要举行篝火晚会,朗诵、演唱,赞美秋天的收获。

    在基辅,以苏霍姆林斯基命名的苏霍姆林斯基学校,文学室同样赫然屹立。每一周,孩子们都要到文学室阅读,并且开展各种活动,学校鼓励孩子们进行创作,帮助他们发表。在我看来,苏霍姆林斯基学校秉承了苏霍姆林斯基以文学形式进行教育的传统。

    不仅这所学校,在乌克兰,苏霍姆林斯基的许多教育思想,已经幻化为奠基教育的基石,写入教育改革的国家文本。比如,强调民间故事、文学艺术的重要性,正是基于苏霍姆林斯基的倡导,大量这样的作品已经进入乌克兰中小学的教科书。按照他的教育体系开展工作的学校,在乌克兰大约有30至40所。

    在中国,苏霍姆林斯基的《我不是最弱小的》等几篇作品也选入义务教育中小学语文课本。其重要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教育家,更因为其中文字的优美、人性光辉的烂漫。甚至可以说,他的41部专著、600多篇论文,也都在以文学的表达方式彰显着它们的魅力,让我们在阅读的过程中情不自禁地产生内心的愉悦,那就更不用说他笔下的1200多篇故事和小说了!40年过去了——当年52岁的他,带着德国法西斯的弹片离开了,英年早逝,令人扼腕,但人生的意义不在于长短。他那文学式表达的教育思想,那化枯燥的理论和苛厉的训诫为绕指的柔情、动人心弦的温暖的力量,如同俄罗斯民族的文学一样,大地一般坚实,星辰一般永恒,然而又芳花一般浪漫!我甚至认为,他如果不是教师,一定是出色的诗人、作家!

    真的,阅读苏霍姆林斯基的书,最明显的感觉就是在欣赏艺术品。苏霍姆林斯基的教育思想,源于他的帕夫雷什学校的真实生活,他的每一部书、每一篇文章,都已融入到他的情感世界当中,成为了他生命的组成部分。教育的力量固然强大,但当它依附于说教,其作用就会终止。试想,如果苏霍姆林斯基文字生涩,词句干瘪,没有带给你审美的向往,在教育道路的诸多繁难面前,我们怎能借此获得慰藉与鼓励?

    苏霍姆林斯基这种教育的文学表达,这抚慰灵魂的力量,已成为人类不可忽视的存在。比如就“祖国”的描述,他写道“要使‘祖国’这个词能够让儿童一听到它就激动得心跳,那就必须——形象地说——悉心地耕耘儿童意识的土壤,并且用美的种子来进行播种。”就“儿童”的认识,他写道:“在每个孩子心中最隐秘的一角,都有一根独特的琴弦,拨动它就会发出特有的音响,要使孩子的心同我讲的话发生共鸣,我自身就需要同孩子的心弦对准音调。”就读书来讲,他写道:“要天天看书,终生以书籍为友,这是一天也不断流的潺潺的小溪,它充实着思想的江河。”……在这样柔软而深刻的语句面前,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依从他的谕示前行!

    读苏霍姆林斯基的每一篇文章,你在品味的同时,同样也会经历作者的内心历程。当一个个案例的描述与阅读者本身“相应”时,那是一种怎样“海内存知己”抑或“相怜相望倍相亲”;更让我敬重的是,苏霍姆林斯基基于最朴素的教育原理,摒除了一切畏首畏尾与患得患失,把我们不能做、不敢做、也想不到的问题展现在我们面前,植根于我们的心灵,让你能够忘掉国界、种族、身份贵贱,逾越一切隔阂,获得穿越时间隧道的旅票,开启不同教育人生的大门,结识无数的川流于历史和未来、现实和虚幻的教育事件与人物;它就像一粒神奇的糖果,引领你品味悲欢离合,让你如痴如醉,且歌且叹,或凝眉深忧,或开怀高歌……正是站在文学的视角,苏霍姆林斯基的一部部优秀的作品,与他的教育思想一道,经久不衰,历久弥坚。

    这就是文学的力量!

    我问那里的老师,是否仅仅是因为受苏霍姆林斯基的影响,才设立文学室的?答曰:真正的影响来自民族的传统!影响着这片土地的——乌克兰和俄罗斯,都是文学传统深厚的民族,神话、传说、民间故事源远流长,这些世代相传的民间文学作品,既孕育了大量的文学大师,又使他们的文学作品饱含地域特色和民族精神。

    在乌克兰,我进一步了解到,18、19世纪以来,从农奴制向资本主义过渡,再从资本主义、帝国主义向社会主义转轨,在整个社会经历重大的跌宕变革的时期,深负社会责任感的俄国作家,将文学与最广大的人民的利益联系起来,用极富人道主义的笔调,或讴歌、或控诉、或启蒙、或批判,从而塑造了各个社会群体的不同人物形象,也造就了一大批璀璨文坛的大师。叶甫盖尼·奥涅金的愤世嫉俗,四大吝啬鬼之一泼留希金的爱财如命,罗亭的“无用”与“多余”,卡拉马佐夫兄弟对有没有上帝、有没有灵魂不死的追问,聂赫留朵夫的陷落与自我救赎……从感伤文学、浪漫主义到批判现实主义,从普希金、果戈里到屠格涅夫、陀斯妥耶夫斯基、列夫托尔斯泰,甚至后来的蒲宁、索尔仁尼琴……势如江河奔腾,形成数百年的洪流,为人类文化发展史和世界文学史写下光辉的一页,也为本民族的文学传统留下了宝贵的遗产。

    感动并震撼于他们的笔端,正如鲁迅说的,正是因为他们是“为人生”的文学。只有“为人生”的文学,才可能写出有血有肉的真实的人生。苏霍姆林斯基的作品所呈现的,也同样是这样“为人生”理想的一脉相承。也正如他女儿卡娅对父亲思想总结的,第一是对儿童的爱和尊重;第二是注重美好心灵的养成。一句话,苏霍姆林斯基的教育观,核心就是人道主义!

    那么,是文学成就了苏霍姆林斯基,还是苏霍姆林斯基文学式的教育成就了别人?这些问题不必追问,但可以肯定地说,文学熏陶了苏霍姆林斯基的思想。目前,这个国家的社会体制、经济体制在不断变化,教育的观念也在变化。然而,抛开苏霍姆林斯基的“文学”不说,40年后的今天,当你踏上他的祖国,你亲眼见到一个个存在着的“文学室”,亲耳听到乌克兰人对文学的敬畏,你就会相信,他们依然没有忘记文学,没有忘记对美好的追求,对未来的坚信。

    文学,离我们有多远?回想浩瀚的祖国文化史,楚辞汉赋的风骚,唐诗宋词的情致,明清小说的韵味……当旧时王谢堂前的飞燕,飞入寻常百姓人家的巷陌,王侯将相的“丰功伟绩”已变成风中的衰草,文人墨客的“满纸荒唐”,却始终眨着闪亮的双眸,在人类文明史的画册上熠熠生辉。更重要的是,对于每一个独立存在的个体而言,文学是导师、是路标、是绝望时的一抹亮色、是焦虑中的一份安慰,多少人在无尽的苦难与无边的烦恼中,用这样的方式,获得顿悟之后的解脱,隐忍之后的升华。

    在苏霍姆林斯基诞辰100周年的日子里,我们谈论文学,其实是在谈教育需要的爱的力量,而这正来自于无数文学作品中传递的人性的光芒。

    (作者系清华大学附属小学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