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许多场合，问大家一个问题：教师是什么？传统的说法称教师是“蜡烛”，燃尽自己、照亮别人。现在，有人说教师是一种“专业”，强调专业发展。唯独忘记了教师首先是“人”，教师的专业发展包含着人的生命成长与教师的专业成长等不同层面。

  去年，我去了西藏墨脱，在那里领略到奔腾的江水，变幻的白云，险峻的山峰。墨脱境内的雅鲁藏布江大峡谷，本当直行而去，竟绕着一座山，拐了一个圆圈，再顺势而出。我曾站在它的边上，领略气势，看白云在它身上遮盖、掀开，如棉被，如轻纱。那时，我想到了教育，特别是教师的专业发展。几十年过去了，它的内涵在不断窄化，在实际操作中往往被狭隘地理解，被“圈养”在一个相对狭小的时空范围。

  站在雅鲁藏布江墨脱大拐弯的地方，我在反思自己：所谓人的专业发展，是不是就是走捷径尽快在岗位上成才？教师是不是也当如此？职业发展与生命成长是相联系又有区别的两回事。人是不是还应该多一些爱好、个性与特长，甚至看似与职业关系不那么相关？教师也一样，在岗位上，看似放缓了他们成才的步子，其实是在拓展他们的人生，放开他们的眼量。

  教师是什么？教师首先是人，教师专业发展的前提是人的发展。我不太喜欢用“教师专业发展”这个概念，而喜欢用“教师生命成长”这个说法。何时能在日常的学校工作中，将教师发展中“人”的发展真正摆到重要位置呢？

  最近，我在反思教师成长的一些路径。许多学校包括我自己，都曾提出“走捷径”的教师目标，比如，“一年站稳讲台，两年成为课堂能手，三年校园成才”，这样培养新教师确实很有“成效”。但现在回想起来，似乎还缺点什么。不重视教师的个性特长，忽视他们的兴趣爱好，把教师往“课堂流水线”上赶，实质是想把他们早日培养成为一个“流水线”上的合格操作工。

  去年，有个教育局长突然给我发了一条短信，问我：你认为一个学生最重要的品行有哪些？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情怀、担当、原创性。这位局长又问：教师的品行有哪些？我又不假思索地回答：情怀、担当、原创性。我觉得这是当下社会最缺的。要让未来社会更阳光，必须以教师的情怀、担当、原创性去影响、培养学生，然后才能以孩子们的情怀、担当、原创性去支撑未来社会。当下，我们在教师专业发展的实践中，在多大程度上把情怀、担当、原创性摆到了应有的位置？从捷径上走出来的教师，到了40岁以后，高级职称拿到了，特级、正教授职称也不想要了，有的还会出现“职业倦怠”现象。如一条笔直的河流，流到东是这样，流到西是这样，在不同的时空位置上周而复始，都如此。如何不倦怠？曲径通幽，山回路转，才是风光，而且时时有不同的风光。

  有人提倡像“叶圣陶那样做老师”，这给我们许多启发。叶圣陶假如在今天可能是个“不合格”教师，其他不说，普通话就不标准，一口苏州方言，普通话专业证书一定拿不到，专业化程度不高。在教书的同时，还写小说、散文，一心两用，专业态度不端正。以今天教师的专业化标准来要求叶圣陶，叶圣陶如何能成为一个好教师？可是，叶圣陶在中国现代中小学教育史上，特别是在中小学语文教育史上的地位是很难撼动的。我们能狭隘地要求教师只在“教室”“校园”内发展吗？叶圣陶就像雅鲁藏布江一样的人，他奔腾而来，奔腾而去，其间还会波澜不惊，静静地流淌，顺其自然，大拐弯是壮观，小拐弯是柔美。这样的教师，何其少？

  所以，教师不仅只有“专业”，更重要的是他们所拥有的“人生”。语文教师，可一边教书，一边创作，可以写散文、诗歌、小说。如今，许多语文教师都不会写作了，更不用说创作，高考作文的指导只是一味地让学生模仿，教他们“套路”“转换”，这难道不尴尬吗？

  这几年，我们学校发起了“诗歌回归中学校园”活动，启动“全国中学生校园诗会”，定期出版师生诗集。在高考作文体裁不限、诗歌除外的背景下，让学生读诗、写诗，不为他们最后成不成诗人，而在于他们需要一生拥有诗人的“情怀、担当、原创品行”。要做到这一切的前提是，教师必须是一个有“诗性”的人。我们的语文教师从教材出发，离开教材去系统地研究、对比中外诗人与同一时代的诗歌之流变，研究各个流派的诗人与诗作，等等，并相应出版专著，以及诗歌、散文作品集。这种做法，看似“游走”，其实是在最柔软的地方让灵魂与灵魂相遇和融合。这样的状态，渐渐成为学校的常态、教师的常态，是悄无声息的，却涵养着教师的生命成长，同时，更影响着学生的生命成长。

  教师是什么？首先是人。在教师发展的问题上，我们首先必须着眼于人的发展。狭隘的、片面的观点与做法都是错误的。跨界的、交互的、综合的、辩证的观察、思考，或许有益。走出去，才能回来；离开自我，才能找到自我。教育也一样，教师也一样，走出去，才能回来。

  （作者系江苏省苏州第十中学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