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推荐 |〔美〕索尔·贝娄我们对这个世界介入太深

首页 > 教育新闻 > 教育新闻阅读/2022-01-12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随看随想: 

    本文从华兹华斯的警告引入,使读者思考从现代工业化以来,人类与世界的关系。心灵可以回应的东西越来越少,相反,心灵却经常处于分心和发狂的状态。还有迷恋知识、轻视想象,个体陷入现代性巨大的噪声之中,缺失了有趣、闲暇和心灵的纯然。本文写于近半个世纪前,但是人对世界的介入、现代的纷扰不仅没有得到好转,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读一读本文,能引起我们对当下更深切的思考。(杨赢)

    华兹华斯在1807年警告说,我们对这个世界介入太深,索取又消耗,白白浪费了精神,我们放弃了自己的心灵,在外部世界,在自然界,心灵可回应的越发稀少。

    我之前说过,我们生活在一种时刻分心乃至发狂的状态,我把这种不可避免地沉浸在社会生活之中的行为称为政治。我还说,美国的知识分子并没有真正认真地对待文学,而是专注于各种科学、技术或社会问题。在大学里,他们被告知,艺术非常重要,也非常愿意这么相信;他们准备接受甚至尊重那些被称为(通常只是自称为)艺术家的人。但也仅止于此。

    专家们对某些事情非常了解。而作家拥有什么知识呢?按专家的标准,他们完全无知。但专业知识本身就会产生无知。专家的世界图景可以科学到什么程度呢?他的专业化程度越深,他就越被迫地去维护表面现象。为了表达对科学方法的信仰,他提供了自然或自然历史的集体虚构所缺失的东西。至于我们其他人,所谓受过教育的公众,相称的集体表征已经指明给了我们,我们脑袋里还塞满了物理学、天文学和生物学入门课程的画面。我们当然看不懂,我们只是被指导或受训去看。以这种方式,不会有任何个体能看透现象。两个世纪以前,早期的浪漫主义诗人认为他们的思想是自由的,认为自己可以知道善,可以独立地解释和判断万事万物;今天,那些仍然相信想象力有这等能力,可以透过现象、求得知识的人,却不再像早期浪漫主义诗人那样,宣扬自己的这种信仰。我们现在了解了知识,那么想象力知道些什么呢?现在,受过教育的人都不会认为想象力能告诉我们任何事。但一切开始变得沉闷,人类开始厌倦自己,因为看似知识的那些集体虚构已经耗尽。现在,我们被自以为知道的东西给烦到了。要么是我们的理性探寻已经直达生命秘密的最深处,让一切浮出水面、索然无味,要么是我们已经通过宣布某些知识不合法,发展出了一种单调乏味的理性。我倾向于认为我们这受过教育的脑瓜里的单调理性,是无聊和其他苦难的根源。我们的主流文化过分尊重思想的集体力量,过分尊重制造出这一文明最可见成就的技术发展;它对想象力或个人才能不那么看重。它非常看重行动。它似乎认为艺术家应该成为知识工人,被用于社会系统。

    西方世界并不强迫作家成为知识工作者或官员。但是,作家在想象力中感受不到力量,又想要获得力量,在巨大的社会压力下、在危机造成的政治化之下,作家开始认为,他也必须是一个活动家,一个有影响力的人。他必须做点什么,让自己可用,在正义的事业中发声。然而,我们现在的位置,恰好能回顾作家在政治上取得的成就——不是那么辉煌。像托尔斯泰、左拉这样的作家确实非常棒。但要是说起塞利纳、埃兹拉·庞德、路易·阿拉贡,以及数百个类似作家呢?所谓作家有责任搅动社会的观点,到底有什么根据?多少警察国家不是从这些动荡中产生的?如果一个人想要过危险的生活,坚持真理和冲到路障前面,不是一样危险吗?但是,扮演作家的角色总比真正当一个作家更令人愉快。作家的生活是孤独的,往往还是苦涩的。而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满世界飞来飞去,发表演讲,还剪成一条片子,该是多么令人愉快!

    长久以来,世界的美好奇妙都在故事和诗歌、在绘画和音乐表演里;而现在,则是在神奇技术、现代手术、喷气推进、计算机、电视机和月球探险里。文学无法与了不起的技术竞争。作家为了留住公众的注意力,已经转向了惊世骇俗、下流猥琐或超级耸人听闻的手法,加入了这场正威胁文明国家理智的巨大喧哗。

    但是,不应该有一个奇妙技术没法带我们走进的奇妙分支吗?如果有,我们怎么才能知道呢?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这个奇妙分支应该有能力把我们从嘈杂狂乱中解放出来,摆脱它们的暴政。我们一眼就能认出它来。1914年以来,危机已经全方位地统治了我们,生存焦虑已经永远和我们在一起,大众的骚动不安已经融入我们的灵魂。摆脱这场危机真的会是非常棒的一件事。这意味着文化的恢复或再创造。其中不可或缺的,是个人意义空间的恢复,在这个待修复的空间里,人人都将以自己的方式决定处事,人人都能被好好对待,形成一种智慧、全面、深思熟虑的和睦。在我们心烦意乱,问自己结局到来时会发生什么、我们还能承受多久、为什么要承受的时候,这些文化和意义空间的概念看起来非常天真。但对于艺术和文学来说,没有选择。如果没有意义空间,就没有判断力,没有自由;个体无法为自己决定任何事情。破坏意义空间、破坏个体,就意味着把我们孤立无助地留在公共领域。这时候再说我们对这个世界介入太深是毫无意义的,因为这时候已经没有我们了,只有世界。但显然,人类这种生物的骨子里就是想要抵抗世界的。正是从这种抵抗中我们推断出,真理是人类至关重要的需求。人类有很多途径去认识真理。如果所有这些认识真理的途径不能被我们现在的方式认同,那我们现在的方式怕是更加糟糕。

    我想说,和想象力相比,现代知识能给人类存在提供的描述是非常浅薄的。我们绝不能同意一头扎进现代知识的准则,去限制想象力,而应该继续以个体之姿,做出自由的个人判断。

    华兹华斯警告说,我们索取又消耗,浪费了我们的力量。现在,情况更严重。比索取和消耗更糟糕的是现代的纷扰、举世的非理性和疯狂正威胁着存在本身。我们可以不这么做。在当前状况下,我对其他作家没有任何建议。我只能说,仅代表我自己——用赫拉克利特的方式倾听事物的本质,正变得越来越重要。

    (选自索尔·贝娄《太多值得思考的事物》,李纯一、索马里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21年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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