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军藏地少年小说的家园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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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江源的扎西德勒》
杨志军 著
二十一世纪出版社集团

    近些年来,成人文学作家跨界创作儿童文学已经成为一种日益普遍的现象,这一加盟不断助长中国儿童文学的海拔,其中一座高峰来自青藏高原的杨志军。他携苍凉悲壮的《藏獒》享誉文坛,而在进入儿童文学场域时,虽然保留了高原之风的粗犷与沧桑,但更多了些清新与纯净。从《巴颜喀拉山的孩子》到《三江源的扎西德勒》,家园和生态书写都源于作家浓郁的藏地情结,形成了博大的底蕴和丰沛的气象,闪耀着理想和情怀的光辉。

    杨志军在《我为什么写作儿童文学》中说起儿童文学的创作宗旨:“建树‘人’的精神底线和精神指标,我不仅想实现人的理想,还想做一个理想的人。”他论及好作家必须具备的重要条件是要“拥有情怀和坚守理想”,其儿童文学创作也秉持了这一文学信念。第一部藏地小说《巴颜喀拉山的孩子》中,呈现了天人合一的生活理想和超凡脱俗、关爱众生的宗教情怀;第二部藏地少年小说《三江源的扎西德勒》中,取代宗教的是一种关于生命的信仰,可概括为“万物平等、和谐共生”的生命信仰,小说致敬为此信仰前赴后继的一代代守护者。

    人与自然这一生态问题在《巴颜喀拉山的孩子》中已经显山露水,且是牵扯喜饶一家去留并产生家庭冲突的导火线。牧民们不得不忍痛告别逐渐沙化的牧场而迁往城市谋生,这部小说见证了天人合一的游牧历史的终结,流淌着离愁别绪。奶奶转山时向山神祈祷:“河水来,青草来,德吉来,我们不去城里了。”然而德吉哥哥的回归是为了带走家人,老一代古朴的家园理想走向破灭。离开故土意味着失去了根脉,哀伤浸透了漂泊者的心灵。大气变暖、野生动物遭盗猎给藏地自然造成严峻的危机,《巴颜喀拉山的孩子》结尾提到的“护路”问题成为《三江源的扎西德勒》的主旨,后者是对前者的延续、补充和呼应。在主题性质上,《巴颜喀拉山的孩子》侧重于传统田园理想的失落,忧患于草原与城市、传统与现代的矛盾,是一种对“失乐园”的书写;《三江源的扎西德勒》则写汉族知识分子为了保护三江源生态而自愿离开城市去驻守边地的选择,带动当地人一起在各拉丹冬雪山、扎西德勒滩等地开展保护行动,着意于生态理想的召唤,是一种“复乐园”的建构。

    人的理想和精神是家园的灵魂,杨志军的儿童小说精心塑造理想人物,给读者带来感染力甚至震撼力。《巴颜喀拉山的孩子》中的灵魂人物是奶奶,她长年累月虔诚地转山祈祷,慷慨地撒盐融化公路积雪。此外,视牛羊为生命、独立倔强的央金阿妈以及为了照顾领养的汉族孤儿而牺牲自己婚姻的彭措阿妈,也都体现了善良、仁慈、坚韧、豁达、无私的母性。作者评价奶奶撒盐的平凡作为“不经意中成了人类精神的至高表现,就像巴颜喀拉山一样带着雪峰的清洁和源头的高贵”,而在《三江源的扎西德勒》中,放弃了城市的舒适生活而把一生都献给了三江源生态保护事业的小海一家,也有着别一种“雪峰的清洁和源头的高贵”。

    如果说《巴颜喀拉山的孩子》主要是写给静守祈祷的藏地母亲的颂歌,那么《三江源的扎西德勒》则更像是献给勇于行动的父亲的颂歌。小说以小海和妈妈寻找失踪的爸爸李强为情节线索来展开,步步深入父辈的世界。一心扑在野外救护工作中的爸爸是雄鹰支队的灵魂人物,小海四处寻找爸爸的影踪,其实是在寻访爸爸的工作轨迹和精神世界。在各种各样的救援行动中,父辈们显现了刚强、勇毅、忘我和牺牲精神。这部小说更多凸显的是雄鹰般的父性的力量,但是作者没有像塑造转山奶奶那样把爸爸“完美化”,他向儿子坦言了自己曾在少年时期负气毒杀老鹰的罪过,然而这并没有影响爸爸在儿子心目中的崇高地位:“爸爸就是爸爸,他什么都比我们强,包括知错改错,包括在痛苦的忏悔中磨砺自己的人格,在艰难的选择中升华自己的理想。”

    生命与死亡是杨志军儿童小说中严肃面对的问题,他彰显万物生命的珍贵,也以死亡来探索生命的真谛。他写转山奶奶的死亡,写小孩爸爸把生命奉献给了扎西德勒滩,这些代表着“人的理想”的“理想的人”虽然离世,但其精神照耀后人。“爸爸不仅是进入了人们的怀念,他还在通过妈妈,通过我们这些晚辈,做他想做的事儿。他拉长了生命的时间,生命的时间因为有了子孙后代的延续,而变得茫无际涯,看不见尽头。”小海从父辈的人生历程中触摸到了生命的价值和意义,而这些成为代代相传的精神薪火。

    动物,也是杨志军文学家园中的重要成员,且有着与人类相通的情义。在《三江源的扎西德勒》中,动物成为和人类平分秋色的主角之一,不仅在主题意义上更凸显万物平等、相互尊重、彼此关怀的生存理想,而且在叙事上也将人与动物的故事相交织。小说以天真的孩童视角展开,救护站的18个动物都有名字并呈现其情感和心理,陪伴小海的动物们在冰天雪地中一路寻找和救援的故事铺展得浓墨重彩,像热闹而又深情的藏地版《冰河世纪》,在现实中融入了近乎童话般的想象,使故事摇曳多姿、饶有趣味。作者充分调动高原生活经验,用细致灵动的散文笔法描绘藏地风貌,如诗如画。故事蜿蜒行进中,契合场景的藏地歌曲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既渲染民族风情,也优美地直抒胸臆。

    从巴颜喀拉山到三江源,从“失乐园”到“复乐园”,杨志军以其独具风采的藏地少年小说,传达对自然、社会、伦理、人性、宗教、生命、家园等诸多命题的深沉思考,虽有伤感和批判,但整体上具有柔润的和谐感与明亮的圆满感。这些小说饱含和谐的生存理想和温厚的生命情怀,召唤人们守护自然家园和精神家园,一如关于三江源的歌中所唱:“让所有的生命各得其所,让所有的日子扎西德勒。”

    (作者系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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