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又一次浮现出三块红烧肉的样子。这三块红烧肉是20多年前，教化学的梁老师从他饭盒里夹到我饭盒里的。

    忆起梁老师，我已记不得他的面貌，但是清晰地记得他佝偻着腰，戴着镜片很厚的眼镜；也记不得他怎样讲课的，但是清晰地记得讲台前的黑板被他写满题目，然后擦掉又写上，反反复复。写和擦时，他一只手扶着黑板槽沿，另一只手举起粉笔尽力往上够，佝偻的腰也直了。

    粉笔灰纷纷扬扬，他从不避让，任由落在身上，只是用几声咳嗽表示反抗。眼镜上沾满粉笔灰，他就取下用袖口擦擦；手上沾多了，他就顺势在裤子口袋处擦擦，一块块白色粉笔灰很是扎眼。那时的我总觉得他不讲卫生，甚是邋遢。

    中考到了，我们也吃上了特别加餐——一小盆红烧肉。对于我们这些穷孩子来说可算是“天珍”了，于是计较着肉的薄厚和大小，一番争吵后回归平静，大家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忽然，梁老师托捧着饭盒走过来，他把自己饭盒里的三块红烧肉夹到我的饭盒里，嘴里说道：“好好考，考个100分！”饱含希冀的目光透过厚厚的镜片看向我。“嗯嗯……”我匆匆应了应，紧盯着饭盒里的红烧肉。

    中考成绩出来了，我的总分在本地名列前茅，自然很是激动；但看到化学只有96分时，又觉得很惭愧，答应梁老师的事没有做到。之后我多次思考这件事，觉得梁老师不是在关心我，而是在关心分数，因为平时没见他对我嘘寒问暖；甚至认为学校有奖励，学生考100分就给老师发钱。这样一想，心中的惭愧就消散了不少。

    我考上了师范学校，毕业后也成了一名教师，在一所乡村学校教语文、当班主任，一周20多节课。我开始忙碌起来，忙于备课、上课、改作业、处理班务……每天重复“白+黑”的工作模式。到了期末考试前的复习阶段就更忙了，我记不得自己是怎样讲课的，但记得清楚的是——我像梁老师那样，写了一黑板又一黑板的题目，然后一次次擦掉，也不会躲避纷纷扬扬的粉笔灰，因为我想挤出更多时间去讲更多题目，甘愿自己变得“邋遢”。

    为什么会这么“拼”呢？我希望教出最优秀的学生，向往这份职业荣耀。记得第一次教毕业班语文时，期末考试的优秀率名列年级第一，我感到无比荣耀，就像登上了人生巅峰。回头想想梁老师让我考100分这件事，我曾经问过当初教我的其他老师，他们都说没有“100分奖金”——我居然揣测梁老师给我红烧肉、让我考100分是为了钱，这个想法是多么幼稚、多么可笑啊！我从教的20多年中，也没遇到或听说“100分奖励”，但我仍然会期待学生考100分。

    绝大多数教师都希望自己“桃李满天下”，这是一份莫大的荣耀。为了这份荣耀，我也像当年的梁老师一样，有时“疯”，有时“傻”，有时“邋遢”……梁老师的身影再次浮现在我眼前，他的腰更佝偻了，眼镜的镜片也更厚了。他走到我身边，把自己饭盒里的红烧肉夹到我饭盒里——每一块红烧肉上都闪烁着光，这分明是荣耀的光芒，朴素、厚重、壮丽的光芒。

    （作者单位系江苏省泰州市姜堰区教育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