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邻家哥哥的影响，上初三的我开始逃课，倒腾起小买卖。那时候，往集市上一蹲，心思都在赚钱上。

    记得一个开春的时节，集市罩在大雾里，我蹲在半蛇皮袋大蒜的后面叫卖，来询价的人很多，我应接不暇，突然一个声音喊道：“站起来！”

    这是常青老师的声音，这声音给我们讲过勾股定理，讲过《沁园春·雪》，讲过我们的大好前程。我知道，此时那双鹰一样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我。说心里话，我最怕他那双眼睛——曾对我充满了期待，也曾让我信心满怀。

    “跟我走！”那声音又响了起来，我还是不敢抬头。买货的见势不妙都退走了，我迅疾地收拢袋口，右手一拎，腰一猫，口袋顺势上了肩，然后撒开两腿开溜。

    “站住！”那声音提高了八度，我的腿却跑得更用力了。

    “你给我站住，听到没有！”他一边追还一边喊着我的名字。我十分懊丧，真是丢人，但也没有别的办法。跑过一片松软的地垄，越过几道田埂，再跑就上山了。我气喘吁吁，他却不依不饶，追逐的脚步更紧了。也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我的肺都要炸了，我知道这回肯定是逃不掉了——他步子多大啊，还是学校的排球队长。这么一想，我的腿就软了，刚上了几十步山坡，一下子就瘫倒在地。

    他追上来，一屁股坐在我的旁边，我仰面朝天，看到他也在“呼哧呼哧”喘着，头顶冒着雾一样的蒸气。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老师，帽子跑……跑掉了吧？”

    他噗嗤一笑，向我晃了晃手里的帽子，那里面全是我的大蒜：“要是不捡这个，早把你抓住了！”我自惭形秽，瞅瞅蛇皮口袋，挤破了一个鹅蛋大小的窟窿。

    “干什么不好好上学，当小贩一次两次得了，上瘾啊？”

    “上学也上不来钱，有什么用？”

    “今天你是上不来钱，但你不能鼠目寸光，要看到明天的锦绣前程。看你现在，小小年纪不学好……”

    “做买卖就是不学好吗？老师，这话不对吧。”我一下子坐起来，反驳他，“你看那些万元户，哪个人不敬他们三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你正是青春年少，又赶上好时代，应该求上进，好好学习文化知识，莫负好时光，将来是知识的时代。”

    又来了，他把山坡当教室了，接着他肯定还会说：“不好好学习，就爬一辈子地垄沟吧，到时候兜里抓一把就是苞米叶子。”谁知他没有说那些，忽然脸色煞白，捂着胸口，呼吸急促，然后竟然仰面倒地，嘴里吐出了白沫……

    我又回到了学校，发誓再也不摆摊了，当然，再看到常老师的机会也微乎其微了，因为他住了大半年的院，出院后从事了后勤工作。从那以后，高考、上大学、读研、异地就业……学习和工作压得我喘不过气，但我也没有畏惧学习的苦和工作的累，因为我总觉得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我后面紧追不舍。

    去年冬天，我来到常老师家中，我看到那个曾经高大挺拔的常老师虽然佝偻成了大对虾，但依然耳不聋眼不花，没等我开口他就大声喊出了我的名字。

    我心里一震，眼泪止不住就要流下来。我赶紧立正站好，大声地回了一个字：“到！”

    从常老师家的院子可以看到那座小小的山包，许多年前那里还是光秃秃的一片。现在，山包上绿树成荫，中间点缀着几处典雅的别墅；当年，曾经有一个逃学的少年，树桩一样，定定地在那里站了一天……

    （作者单位系辽宁省东港市兴港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