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看随想

    美国教育学家阿尔菲·科恩说：“你在当前结构的范围内尽你所能，尽量减少它的危害。你还与其他人一起努力改变这种结构，意识到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发生任何戏剧性的事情。”本书的名字《知行学校》是对这句话很好的回应。我们不能只期待奇迹的发生，改变往往从微小的实践开始，时间永远紧张，压力永远存在，但微小的改变会慢慢撬动教育的改变。（杨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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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语“School”这个词源自希腊文“Skhole”，意指“闲暇”。它逐渐演化（通过拉丁语“Skola”），便有了“献身于学习或理性辩论的闲暇”的意思。从这里开始，就有了我们今天拥有的这个词的许多含义：教育集会的一个物理空间（比如，一座“学校大楼”）、接受教育的过程（比如，上学）、通用教育经历（比如，“学校的艰苦经历”），以及一个修习了某种看待世界方式的团体（比如，“一个思想学派”）。这个词还有另外一个意思，指一群一起迁徙的鱼，它源于一个不同的词根——德语中“Skulo”，是“分开”或“分割”的意思。这其中的含混模糊恰恰符合这个词的内涵。学校是一个物理空间，于是人们常说“上学”。然而，学校并非完全局限于自己的校舍本身。我们在这本书里使用这个词，是指为教育提供场地和机会而创造的正式环境——无论是只有一间校舍的私塾还是普通小学，乃至整个城市学区。同时，这个词也指那些成年人学习的机构——从社区中每次轮换地点的会议场所到社区学院，乃至大规模的大学。人们在使用“School”这个词的时候，越来越多是指社区中的学习环境。因此，“学校”的概念一直在不断演化——也许有一天，它的含义又成为“闲暇”了。

    变革始于忽微，并有机成长。我们常常听人说起，某个学区试图将一所学校获得成功的项目，迅速“推广”到许多其他学校。然而，组织内的可持续变化与任何生命种群的生物学增长有着相通之处。在自然界中，所有增长都遵循同样的模式：起于忽微、逐步加速，然后渐渐放慢直到“完全的”成年体完成。这种模式一再出现，因为它反映了促进增长的力量与限制成长的各种约束之间的相互作用。如果学校中的变革也遵循这样的模式呢？那么意在产生变革的人们，首先就要将他们的注意力放到理解他们周边的种种限制性过程上面。他们不会“高高飞翔”在学校工作人员的头上，劝诫他们做出改变。这样做无异于一个园丁站在一棵植物旁边苦苦哀求：“快长大吧！再努力一点儿！”成功的变革推动者，反而会感悟于智利生物学家哈姆伯图·马图拉纳的陈述：“任何运动自发生伊始，都一直受到抑制。”这些变革推动者们会在急迫感与耐心之间找到一种平衡，由此他们可以从小处着手、选择适当时机加速，并在进入下一个阶段之前，反思每一个新的进展。他们通过细心照料、深思熟虑，而并非劝诫和命令，让创新发生。

    个人承诺是持续学习的保障。即便是一位手中握有权力的人，比如，学区主管、校董会主席、校长、学监或立法者等，也不能凭发号施令就让大家积极投身于学校的变革之中。这类发号施令的做法，最多只能令人们依顺变革——对于变革本身全无承诺与担当的感受。随着变革的紧迫感逐渐衰退，人们对变革的关注也慢慢淡化。只有让大家出于自我选择做出承诺与担当，只有让这种学习导向由始至终地贯穿于变革行动（以及学校）之中，人们对变革的关注才会持续下去。

    但是，如果不能强迫人们做出承诺，你可以做什么呢？你可以做的恰恰与一位教师能做的那些事完全相同：与学生们一起进行真正的学习。你可以时而规劝一下，时而给一点儿鼓舞，时而以身作则。你的主要影响在于你创造出来一种环境——它鼓励认知与反思，它为人们提供他们想要的工具和训练，它也帮助人们形成他们自己做选择的能力。

    共同学习比其他方法所需时间更少。那些对学校改革的各种新模式热切期待的管理者和教师常常会说：“我们就是没时间来做学习型组织这件事。”然而，实际上无论采用什么方法，或许他们都拿不出时间来。正如对于“时间压力”进行了30年研究的麻省理工学院教授洛特·贝林所说，“人们感受到‘时间短缺’的问题，往往都是由工作的组织方式造成的”。每天的工作安排过于紧密、缺乏弹性，或者极为政治化的工作环境，都可能带来大量不必要的工作，时间都花在了重复性工作上，花在了修复不必要的错误上，以及处理学校系统中其他部门的同事制造的问题上——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暗中破坏彼此的努力。共同学习的做法起初可能要多花些时间，但往往会解决这类问题，从长远来看能大幅度减少这种时间上的压力。

    挑战是共同学习的一部分。这正如青春期面临的种种挑战是孩子成长的自然过程中的一部分一样。虽然“学习型组织”力量强大，也获得了成功和满足感，但它也容易带来失败、引发挫折，并招致人们反对。一些共同学习似乎永远也无法真正启动起来。在其他一些实践案例中，期待得到嘉奖和升迁的创新者反而失去了工作。于是他们另起炉灶，找寻更能包容他们想法的学校系统。即便在已经获得种种成功的情况下，学习导向的文化也会遭受无情的抨击。

    但是，坚持下去终会获得回报，只要“守护城池”的是人们对学生自身价值发自内心的欣赏。图桑市的一家学校“转变”的故事就相当强大。由于这所学校在各种标准测试中的表现太过糟糕，根据州法，所有教职员工都必须强制转岗。这所学校里的所有成年人，包括教师、管理人员以及行政人员，全部都被解雇，其中只有25%的人员被重新聘用。那位新来的校长是一位外表强悍、讲话直白的女士。她在第一年任期末，反思大家面临的各种挑战时说：“每个人都认为你们在白手起家、推倒重来。但其实不是这样，在这个学校里还有重重鬼影。”

    有人要她详细描述一下“鬼影”是什么，她就说：“虽然他们裁减了所有成年人，但全体孩子依然在这里。这次‘转变’相当于证明他们都是失败者。想想看这对于孩子们意味着什么，这就像是对他们一直以来心知肚明的情况做了最终确认——他们垫底了，还是在最最下面，他们毫无机会。”

    然而，这里的学生和这所学校都坚持了下来。当年讲了这番话的那位校长，最近举办了一次才艺表演活动。她说：“我看过许多中学生的才艺表演活动。人们相当苛刻，如果孩子出现失误，倒彩和嘘声就会扑面而来。”但是在她组织的这次表演中，每当孩子们出现失误时，观众们都会为他们加油、打气。她说：“我觉得我们成功了。第一年我只有一个目标，也是唯一的目标，那就是孩子们不是失败者。”挑战会消耗精力，但也会给你带来自信——它们表明你的工作正在产生效果。没有任何挑战，则表明你还是一无所成。

    （选自彼得·圣吉等《第五项修炼：知行学校》，李晨晔译，中信出版社201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