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天光暗淡的早晨，我来到三峡门户，船停在白帝城码头，顺着几百个台阶拾级而上，天上不见斑斓云霞，层层雾霭压在头顶，让人抬不起头来。夔门自古有“险莫若剑阁，雄莫若夔门”之美誉，我豪兴陡起，索性登临至白帝城顶端。放眼望去，夔门峡万千气象尽收眼底，眼前绝壁千仞，江流万里。拜谒了白帝庙宇里所有蜀汉文臣武将的雕像，刘备临终托孤的凄婉场景宛在眼前。遥想当时，落日孤城，猿声四起，危楼百尺，乱雨飘零，那是怎样一幅让人断肠的场景。

    随着游人一起离开白帝城，翘角飞檐的高阁仍掩映在葱翠之中。乘坐游轮开始畅游三峡，虽然天公不作美，细雨绵绵，但依旧减弱不了人们饱览秀美风光的兴致。夔门是瞿塘峡的入口处，上游江水汇聚万千溪流，滔滔而来。经此门入峡，江面陡然束紧腰身，极窄处仅数十米之宽，但见汹涌浪涛，挣脱山羁水绊，呼啸而去。数年前曾与友人畅游如诗如画的烟雨江南，所见长江如天抛玉带，婉约柔美；今日又见另一番面貌：一江流水回环曲折，两岸断壁千尺，如刀砍斧削一般，层层峰峦如戟如剑，把头顶烟雨蒙蒙的一线长天切割成丝丝片片，掩映在沥沥细雨中的水光山色，空灵如幻，缥缈如烟。

    不知不觉，游轮已至巫峡，一股清新的江风扑面而来。巫峡以秀丽多姿闻名于世，岩壑幽深，怪石嶙峋，直逼云霄。向峡谷深处眺望，巫山十二峰尚在烟笼雾锁之中，隐约可见。相传大禹治水时为他偷送天书的仙女瑶姬化为一座巫山神女峰，又传说神女峰是突兀江边的“望夫石”——眼前十二峰，峰峰相连、山山相拥，似乎就是云天之下万年厮守的痴男怨女。

    目光跌跌撞撞地四处搜寻奇景异色，连灵魂也跌宕起伏起来。江水不断撞击着耸立的危石，雪浪腾空，泡沫四起，让人震撼江水的执着、岩石的坚韧。凶猛的险滩恶浪掀翻了多少舟楫？然而，纵有千难万险也无法阻止诗人亲近三峡的豪情，这里翻卷的每一片波涛都是一行千古流传的华章，跳跃的每一朵浪花都被诗人吟诵成诗。端立在窗前，看不见诗人衣袂飘飘的身影，他们苍老的履痕已经杳无踪迹；也听不见让人肝肠寸断的猿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眼前唯有滔滔江水兀自东流，亘古的诗句像浪花一样翻腾。

    在巫峡和西陵峡之间有一条山谷逶迤蜿蜒，山谷里淙淙流淌的是香溪河，上游就是昭君故里。“群山万壑赴荆门，生长明妃尚有村”，人们把目光纷纷投向河水深处，碧玉般澄澈的河水哗哗流淌，却看不见丽人芳踪。佳人早已远嫁他乡，胡天漠地掩埋着一缕香魂。香溪河赋予昭君天下最惊艳的美丽，望着潺潺河水，不禁思绪翩然：昭君的魂魄是否还能归来，回到这香气四溢的河边？

    离开香溪河前行约数公里，就到了西陵峡的开端。西陵峡是三峡中最长的一峡，江水穿越楚辞汉赋的层峦叠嶂，一路风云激荡，流到中国文化的源头。我仿佛看见颜色憔悴、形容枯槁的屈原行吟泽畔。秭归是楚辞的渊薮，传说屈原自沉汨罗江不久，被一条大鱼驮回，从流放之地回到故里，飘无定所的灵魂终于安顿下来。

    在这悬崖之下、岩腹之中、江水之间，在激流汹涌的时光里，硕大无比的游轮也如沧海一粟。澄江似练，翠峰如簇，置身在江水深处，我渺小如蝼蚁。不知不觉间暮色低垂，缭绕天际的雾气越来越重，沉沉地压在心底。

    枕着一片涛声，挥手向三峡作别。

    （作者单位系甘肃省兰州市第三十四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