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后的第15天，即为冬至。冬至的到来，标志着即将冬尽春来，是冬春转变之时。

    儿时家贫，一些乡邻同样穷，那时最想过的无非那些可以打牙祭的节日，冬至尤其受我们欢迎。婆婆婶婶说道：冬至吃饺，耳朵不会冻掉——穷孩子在冬天还真害怕耳朵冻掉呢。冬至过后，腊八节就到了，可以吃腊八粥、喝腊八酒，除夕也愈来愈近了。

    “冬至饺子夏至面”，饺子是冬至最大的诱惑。天气酷寒，冻得我们兄弟如猴子一般跳。母亲就在冬至那天早早起床，到集市上购来肥膘肉，从菜园里采来葱蒜、芫荽，拔出青红萝卜，捣碎黄姜，细细地将肉切碎，直到左邻右舍交错传出剁制肉馅的声响。我们在教室坐立不安，放学的铃声未落，便如同长了翅膀的小馋虫，火速飞向各自的村庄。模模糊糊看见袅袅的炊烟，我居然将其想象成饺子的热气和香气，整个村庄也自然成了一枚尘世间最大的饺子。

    宁可冻掉耳朵，也要吃顿饺子。皮薄馅满汁鲜美的饺子，咬一口让整个舌头都颤抖的饺子——当时的乡下，这是最好最好的盛馔了。何况，一家人能够围绕餐桌享受一次弥足珍贵的团圆饭，热气腾腾、香气四溢之间，那种温暖永远凝在心底。

    父亲会先默默祭祀祖先一番，然后才让我们动筷子。偶尔他还会让我们喝一点由酒和糖制作的冬至酒，我们装模作样地一饮而尽，却越品越不是滋味，傻傻地去睃父亲微醺的神态。母亲憋了一口气，突然大笑起来——她可真会笑，逗引得碗里的饺子都颤了几下，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如同在跳舞一样。多年后，我们漂泊四处，身在异乡——但是每逢冬至，父母必会给我们各留一个碗、一双筷。母亲轻声地念道：“这是老大的，那是老二的，还有小三的。”父亲默默吸着旱烟，仔细去听铁门的动静。

    据说，旧时冬至前后是富人讨债之时，穷苦人往往出门讨饭，各地社仓则实行赈济。我果真见到讨债、讨饭的人，他们都在冬至那天找上门来。父亲软声细语地招待债主，而母亲很有可能一转身便将一碗饺子施舍给饥寒交迫的乞丐。债主越发没有好话，父亲越发没有底气，好像自己在说谎。

    母亲的善良是天生的。冬至那天，她记起东边的婆婆孤苦伶仃，就盛了一碗饺子命我送去；父亲的至交送来一块狗腿肉，母亲排足一盘，命弟弟送给西边的婶家，说她家的娃娃多……

    有一年，我在学校背“九九消寒歌”，猛然想起冬至这天学校竟然不放假。一连打了几个寒战，可怜身上衣正单，却奇迹般见到母亲气喘吁吁地出现在窗前，带给我一件崭新的棉袄。母亲一边帮助我换衣，一边暖暖地说：“我差点送一碗饺子过来了，你爹不让，说送到学校，就不是饺子，都变成冰糕了！”我笑，看了看天，彤云密布，一场大雪即将铺下，忽然发现母亲穿得竟比我还要单薄。望着母亲渐渐远去的背影，我的眼里一片潋滟，又咸又热。

    除了吃饺子外，冬至尚有诸多好玩的游戏：堆雪人、雕雪狮、打雪仗、溜冰——当然，一切都需要有雪才行。冬至那天格外寒冷，大雪纷飞不属于“意外惊喜”，这也是黑夜最为漫长的一日。可是，大伙儿都玩得浑身冒汗，在夜里也会被热醒，或许正应了西方诗人的那句诗——

    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作者单位系河南省淅川县招生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