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推荐 |〔法〕蒙田论学究式教育

首页 > 教育新闻 > 教育新闻阅读/2021-02-03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随看随想:

    蒙田是法国文艺复兴时期著名的人文主义思想家。他是出了名的“毒舌”,本文有些观点会让人看了不舒服,因为蒙田说得太直接,但刺耳的声音对理性的人是一种警醒。蒙田提醒我们:学习知识的目的、教授知识的目的不是获得知识,而是培养健全的判断力,获得心灵的康健,因而学究式地教授知识,不去影响人的心灵,这样的教育可能是僵化的。教育不应该仅仅教授知识,还应该培育心灵,让学生在真实的情境中进行学习。将近600年前的蒙田就已经在提醒我们,而我们今天依然在努力实现,这不得不令人深思。(杨赢)

    我们学习只是让记忆装满,却让理解与意识空白。犹如鸟儿出去觅食,不尝一尝就衔了回来喂小鸟,我们的学究也从书本里搜集知识,只是挂在嘴边,然后吐出来不管被风吹往哪里。

    妙的是我这人本身何尝不是蠢事的例子。本书中的大部分文章不是也在做同样的事么?我从书籍中随时摘录我喜欢的警句名言,不是为了记住,我这人记性不好,而是为了用到这部书里,说实在的,不论在这里还是在原文本里都不是我原创的。我相信,我们不是依靠过去的也不是依靠未来的,而是依靠现在的知识才做上个有学问的人。

    但是更糟的是,他们的学生和孩子都不以知识充实自己、营养自己;只是把知识辗转相传,唯一的目的是炫耀自己,娱乐大众,当作谈话资料。像一枚不流通的筹码除了计个数扔掉以外,没有任何实际价值。

    我们接受了他人的看法与学问,仅此而已。必须把这些看法与学问化为自己的。正像那个到邻居家去借火的人,看到炉子里的火烧得正旺,就留在那里烤火了,却忘了取火回家这件事。肚子里塞满了肉而不把它消化,不转化为自身的养料,不健壮体格,这对我们有什么用呢?

    我们让自己使劲靠着人家的胳膊走路,也耗尽了自己的力气。我要武装自己去克服死亡的恐惧吗?去向塞涅卡讨教。我要为自己或为别人找些安慰话吗?去向西塞罗讨教。我若早已融会贯通,就不用向谁讨教了。我不喜欢这种时时求助于人的依赖性。

    第欧根尼嘲笑语法学家,他们只关心打听尤利西斯的毛病,而不知道自己的毛病;音乐家调谐自己的笛声,却不会调谐自己的习惯;演说家头头是道讲正义,却不会贯彻正义。

    如果我们的心灵不走向健康,如果我们的判断力不改进,我宁可让学生打网球消磨时间;至少身体可以更矫健。看看他从那里学了十五六年回来,没有什么是用得上的。在他身上多了的只是,学了拉丁文和希腊文后使他比离家前更神气与尖刻。他原该带回一个充实的心灵,而今却是虚空的;没有茁壮长大,只是浮肿虚胖。

    这样的教书先生,就像柏拉图说的诡辩学家——他们的叔伯兄弟——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一切人中对人类最有用的人,其实是一切人中唯有他们不把人家交付的工作,像木匠、泥瓦匠那样做好,反而做坏,还要对他们做坏的事付报酬。

    这类学究遍布各地,谁对他们仔细观察,就会像我一样发现大多数情况下他们不懂自己说什么,也听不懂别人在说什么;他们记的事很多,判断力很差,莫不是他们这方面就是天生与众不同。

    一个人不学善良做人的知识,其他一切知识对他都是有害的。但是我刚才寻求的理由也来自下列事实:在法国,学习除了谋利以外几乎没有其他目的。除非那些人生来可以去从事比营利更高尚的工作,他们就是做学问也往往时间很短,还没有感到兴趣,就抽身去做跟书本毫无关系的工作。一般说来,留下来全心全意做学问的,只是那些贫寒出身的人,也只是寻求谋生手段而已。

    这类人的心灵出于本性、家庭教育和不良影响,不能得到学问的真谛。因为学问不会给漆黑一团的心灵带来光明,就像不能使盲人看到东西;学习的职责不是给他提供视力,而是调整视力,如像一个人必须有了挺直有力的腿脚,才可以训练他的步伐。

    知识是良药,但是不管什么良药因药罐保存的质量差,都会变质失效。一个人可以看得清,不一定看得准,从而看到好事不去做,学到知识不会用。柏拉图在《理想国》中的主要条例,按照公民的天性分配工作。天性能做一切,一切也由天性去做。脚跛的人不宜做体力运动,心灵跛的人不宜做智力运动;恶劣与庸俗的人不配学哲学。看到一人脚上穿双破鞋,我们就会说他是鞋匠谁都不会奇怪。同样经验好像也在告诉我们,与常人相比,经常还是医生不好好服药,神学家不好好忏悔,学者不好好充实自己。

    波斯人的教学方式是向学生提问,对人及其行为做出判断;他们对这个人或这件事进行谴责和赞扬时,必须用理由说明自己的说法,通过这个方法共同提高认识,学习法律。

    在色诺芬的书里,曼达娜要居鲁士说一说最后一课书的内容,居鲁士说:“在我们学校有一个大男孩,穿了一件小衣服,脱下给了他的一个小个子同伴,再去脱下小个子身上穿的较大的衣服。我们的教师要我给这场争吵评评理,我说事情这样很好,两个人穿了好像都感到更舒服;他教育我说我做错了,因为我只是考虑舒服,首先应该考虑公正,公正要求谁都不可以强求属于他人的东西。”他还说他为此挨了鞭子抽,就像我们在村子里忘了背希腊语“我打”的不定过去时规则。

    我的教师引经据典用“褒贬法”训了我一通,然后要我相信他的学校不逊于那所学校。他们要走捷径,但是知识是这样的,即使走直线去获得,也只能教我们学到谨慎、清廉和坚定,他们愿意一开始就让儿童接触实际,不是用道听途说的事来教育他们,而是用行动实验来教育他们,不仅用箴言警句,主要还运用实例与实践,生动活泼地培养和塑造他们,使这一切不是只记在心灵上,就是他们的思维与习惯;不单是后天养成的,还是先天具备的资质。对这个问题,有人问斯巴达国王阿格西劳斯二世,他主张孩子应该学习什么,他回答说:“学习他成了大人以后该做的事。”难怪这样的教育产生那么卓越的成果。

    (选自蒙田《蒙田随笔》,马振骋译,浙江文艺出版社201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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