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推荐 |〔美〕彼得·沃森为世界命名
随看随想
《虚无时代》是美国哲学家彼得·沃森的力作,讨论了20世纪从尼采喊出“上帝死了”之后,人类精神如何安放的问题。本书几乎囊括了20世纪重要的哲学家、文学家、艺术家对这个问题的表述。本文选自全书的结论部分,讨论了语言与我们生活的意义之间的关联。我们通过语言来认识和表述这个世界,让思维澄明和具象化,并赋予世间万物以意义。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可能找到生活的意义。有意思的是,孔子也曾说过:“名不正,则言不顺。”在这一点上,中西、古今思想瞬间交融起来。(杨赢)
莱内·马利亚·里尔克认为,赋予生活意义的其实是一种“言说”行为,是把我们匆匆向前过程中有可能遗失的事物转化成语言的行为。他尤其感觉到自然的细节和壮丽处在危险之中,而基督教对来世的强调妨碍了我们尽可能充分地经历此世。后基督时代这种经验得到了复兴,向我们提供了“生活的意义”,使人们纯然地想要去探索“核心的理智活动”。
在一首短诗中他谈到“没有边际的内在天空”,这种措辞偶然地与谢默斯·希尼的说法相近。里尔克在其诗中追求的东西,与塞尚在其绘画中追求的东西没什么两样。他们都想通过一种没有中介的方式接近自然,接近土地,都试着摒弃过去积累下来的实践,尤其是基督教积累下的那些实践。基督教的实践妨碍人们真正地欣赏土地,欣赏存在的纯粹快乐。里尔克还认为,土地最好是通过歌唱来享受,歌唱对人类来说是特别的,因为音乐编织了一条贯穿当下的线索,“歌词重新唤起语言中基于时间的事件,通过其音响的重复,让它们一个个在当下呈现,从而把它们整合起来”。在他看来,言说和歌唱是相互交叉的。
而这就是关键。查尔斯·泰勒在《自我的根源:现代认同的形成》中说,我们已经丧失了为事物命名的力量。在这里泰勒显然同此前的韦伯一样,同事实相去甚远。因为随着科学的出现我们为事物命名的能力成倍地增长。而这也正是关键所在,或者说大部分触及到了问题的关键,因为命名、言说、歌唱世界恰恰建构了一种标准。在此可以认为,这种标准可以用来判断,我们所展现出自己内心保有的事物能否被认为是成功的事物,甚至是重要的事物。当然,倘若按照这种理解来看,那么歌唱这个世界差不多等同于迷醉狂喜。
电子、DNA双螺旋结构、自然选择过程或宇宙背景辐射,这些发现都是在为世界命名。识别病毒,厘定冰川时代、石器时代、青铜时代同样也是命名。提出E=mc2方程、飞行原理,或者海床扩张构造板块,依然是命名。美国诗人伊丽莎白·毕肖普以下几行诗也不例外:
五个渔房有着尖峭的屋顶
逼仄,布满铆钉的跳板倾斜着
伸向角落的储藏室
方便独轮车推上推下
满目银色:大海厚重的表面
缓慢地隆起,仿佛在思忖着涌出
毕肖普形容自己的童年“充斥着圣歌”,但她是达尔文的忠实拥趸,她认为达尔文基于“英雄式的观察”提出一套“扎实的例证”。她在20世纪60年代游历英国时,乘坐绿线巴士参观了达尔文故居。她曾反复翻阅达尔文“美妙的著作”,因为她自己相信,也了解到达尔文同样相信“崇高通过平凡”,“通过事实的缓慢堆积”而达到。达尔文在笔记本中吐露过这一观点。按盖伊·罗泰拉的观点,这一立场使她成为“一名没有宗教信仰的宗教诗人”。
瑞贝卡·斯托特着重指出毕肖普描写自己沿新斯科舍海岸线巴士漫游的几句诗:
一头麋鹿走出
无法穿行的树林
它矗立,耸现
在马路的中间。
斯托特形容这一片段是巴士旅客们的集体顿悟,他们“被禁锢在对‘如同教会般高大’的麋鹿的彼岸凝视之中”。这是一种达尔文式的崇高,一种世俗的迷醉,但却不是一种神圣化——“巴士离开了,只留下身后的汽油味”。斯托特说,崇高瞬间在毕肖普的作品当中是“令人眩晕的”,但此眩晕中没有超验性的东西,没有指示某种更高的事物;相反它其实是坠落,坠入汽油的味道,或者是对这种气味的回忆,一种在此世的沉浸。
我们也可以思考《芬尼根守灵夜》中的“美离”“参差不齐”以及“美吼”——它们似乎都是些不重要的双关语俏皮话,在情境中可能显得聪明,也可能令人气恼,或者幼稚——它们鼓励我们以新的方式看待世界并为此提供可能。它们也使我们几乎获得的想法,希望获得的想法,或可能将会获得的想法得以澄清和具象化,让我们慢下来,更多地锤炼我们自己的观察。同时具有讽刺和荒诞意味的是,它们让我们回想起乔治·斯坦纳的话。斯坦纳曾说,审美的真理加快了我们的生活,用一种在别处无法企及的方式,把瞬间和永恒联系起来。它们还让我们回想起德沃金的话,认为表演本身具有价值,它本身就是关键问题的一部分。在这本书当中,重要的不仅仅是人们说了些什么,人们说话时的方式和力度也同样重要。
伊丽莎白·毕肖普曾用“思忖着涌出”来形容大海,那是一种我们几乎马上就能触碰到的念头,因为她的提法我们便能悄然惬意地立即把握它银色的语言延伸到我们的世界,凸显着我们与大海及其深邃行动之间不确定且未完成的关联。此前我们引用过兹比格涅夫·赫伯特描写鹅卵石的诗,它可以同布兰库西的蛋雕放在一起。按照罗伯特·休斯的说法,它们都从“逼真的物质性呈现”中获得大部分表现力。它们都拒斥分析,因为“它们似乎并不是被拼凑到一起的”。它们具有一种显而易见的实体性。
这些语言可能没办法像量子、电子或者基因那样改变世界(有谁曾说过没有哪首诗能挡下一辆坦克)。但如果这些语言扩大了其他人的经验,使我们感到沉醉,那么它们就没有必要改变世界,没有必要成为对世界有重大影响的东西。如果说本书中讨论的思想家们一致同意某种观点,那么这种观点会主张不存在某种用以判断世界的专断基准,所以我们欣赏品味此真理,而不是不断地试图拒斥它。观察世界可能是一种英雄式的行为。这就是本书中提到的思想家教会我们的东西。感谢他们让我们懂得,观察可能是解放,也可能是拓展。
(选自彼得·沃森《虚无时代》,高礼杰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21年版)
- 最新内容
- 相关内容
- 网友推荐
- 图文推荐
[高考] 2022 西安电子科技大学《软件工程》大作业答案 (2022-04-25) |
[家长教育] 孩子为什么会和父母感情疏离? (2019-07-14) |
[教师分享] 给远方姐姐的一封信 (2018-11-07) |
[教师分享] 伸缩门 (2018-11-07) |
[教师分享] 回家乡 (2018-11-07) |
[教师分享] 是风味也是人间 (2018-11-07) |
[教师分享] 一句格言的启示 (2018-11-07) |
[教师分享] 无规矩不成方圆 (2018-11-07) |
[教师分享] 第十届全国教育名家论坛有感(二) (2018-11-07) |
[教师分享] 贪玩的小狗 (2018-11-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