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全国教育系统的劳模，也是我的校长。

    那是20多年前，我在一个小镇教书，一条公路穿镇而过，小镇是两座城市之间的一个逗号，从镇上去哪个城市搭车都很方便，路上来来往往的客车招手即停，交通极为便利。正因为此，学校的老师多有这样那样的“背景”，一些人根本不把小小的校长放在眼里，要么教书三心二意，要么对任教学科“挑肥拣瘦”，给学校管理带来不少麻烦。

    我去的那年，学校从内部提拔了一个校长，有老师又不服气了，为什么是他当校长呢？几十人的教师队伍始终不能平静。

    一年后，上面调整了学校领导班子，刚刚上任一年的校长“下课”了。新来的校长是从相邻的乡镇调来的，姓黄，许多人不认识，但他是全国教育系统的劳模，很有名气，我久闻大名。

    开学那天，他骑着一辆破旧的永久牌自行车到学校，中年，慈眉善目，讲话语调平缓，像一个宽厚的长者。对新来的校长，同事们私下自然要评头论足一番，有摇头者，不以为然者，也有“走着瞧”者，心态不一而足。

    有两件事，黄校长让老师们很服气。

    一是黄校长不住大房子。那时候，老师的住宿条件都不好，但也有一点点差别，有家室且有一定资历的教师，可以分到两居室的套间，但资源有限，只有个别教师才能享受，更多的教师只有一个单间，单间也有大有小，小的10平米左右，大的多几平米。黄校长不住套间，也不住大单间，却和我们这样的年轻人一样住10平米的小单间。他说自己的家属在原来的学校，一个人吃食堂，用不了那么大的房子。他住的房子里一张木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

    另一件事，是黄校长带头上“主科”。当时，大多数学校的校长，一周只上几节可有可无的“副科”。所谓副科，就是上级不统一考试，不统一排名评比，师生不重视，也没有教学压力。可黄校长说，自己上了20多年的物理课，就上初三毕业班的物理课吧。这是一门主科，是教学的重中之重，更是中考的重要学科！一个校长，即便不上课，可能也没有几个人可以腹诽，但他带头教重点学科，就更没人说三道四了。

    黄校长讲话不声色俱厉，不抖威风，老师们课余开他的玩笑，他也呵呵笑着，不针锋相对，不拿架子，老师们有了不满情绪，就直接找他说理，他也不以职位压人，总是与人平等沟通。有困难的老师找到他，不能办的他就说明为什么，能办的则马上解决，绝不拖泥带水。我原以为，要管理好一所学校，校长必定要能抽烟，豪爽地喝酒，左右逢源，但黄校长不抽烟也不喝酒，宽厚得像邻家大叔，学校老师反而没有那么多牢骚了，学校的气氛也很快变得融洽起来。

    但一个偶发事件让黄校长被解职了。第二年夏天，有学生在校外发生了意外，上面说，这必然是管理不善的体现。于是，黄校长几天后就被撤职，因为这个偶发事件，就此结束了他短暂的任期。

    撤职后的黄校长又回到他原来教书的地方去了，我也很快离开了那所学校，此后许多年都没有再见到他。前一年春节，我陪家人在县城的一个公园游玩，突然身后一个声音叫我：“小李。”我转过身，是黄校长。

    他戴一顶鸭舌帽，满含笑意，那是我非常熟悉的笑容。我赶紧向他问好。他微笑着，还是当年宽厚的模样。

    屈指算来，当年黄校长在学校任职时还不到50岁，那还是20多年前，跟我现在的年纪差不多。岁月真的是把刀，刀刀催人老。我再次握了握老校长的手，祝他春节快乐，身体健康。

    这些话，在许多场合是一种礼节，而我对老校长的祝愿，不仅出于礼貌，更是发自内心的真诚祝愿，虽然他只当了我一年的校长。

    （作者系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