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吴丰强，是在高二语文选修教材海明威小说《桥边的老人》里。

    下午两点，一个男人在台上带着一群孩子读海明威。即便是《老人与海》这样的经典大作，我也实在不喜欢这种慢悠悠的叙事，也从来都没有用足够的耐心听这个老人的絮絮叨叨，不知道他到底要表达什么。这个燥热的午后第一次被推到《桥边的老人》面前，耐着性子看完朋友发给我的电子文本，却也没去咀嚼它有哪些精妙之处。一个老人，满身灰尘，坐在路边，大伙匆匆逃难，他却喋喋不休说着答非所问的话，台上那些少年会有兴趣吗？而吴丰强却不温不火，硬是把我和孩子带进小说的境界。

    “是什么使得侦察兵对老人特别注意呢？”台上的男人笑着问孩子们。

    有个女生站起来说：“老人的打扮很特殊。他戴着钢丝眼镜，满身尘土，坐在路边。”

    “那个时代戴钢丝眼镜的人应该条件不错，他为何坐在路边不走呢？他是做什么事的？”

    “他是看动物的。他走不动了。”

    “他是不舍得他的动物，所以不走。”

    “你们俩说得好，既是因为累了，走不动了，也是为了他的动物。”

    男人又问：“‘噢。’我说，并没有完全听懂。”是侦察兵没听懂吗？

    一个女孩举手说：“不是没听懂，是没认真听。”

    “对！侦察兵没有心思听他说。阅读时要特别注意这种简单的句式。”

    “‘一共三种’，他说，‘两只山羊，一只猫，还有四对鸽子。’”同学们，如果从数学的角度来看，这里的数字排列一般会怎么排列？

    “一只猫，两只羊，还有四对鸽子。”

    “但是为什么老人要说两只山羊，一只猫，还有四对鸽子呢？”

    孩子们在飞快地翻阅课本，沉默片刻，有人起来说：“是因为猫会跑的，老人不担心它。鸽子笼也是打开的，敌人的大炮来了，鸽子会飞走。只有山羊不会自救，老人最担心它们，就先说山羊，再说猫，再说鸽子。”

    “你理解得非常好！”男人满脸祥和地微笑，“四对鸽子，为何不说八只鸽子呢？”

    有学生在交头接耳，沉思片刻有人举手说：“四对，好像是配好对的，一对一对的。”

    “一对一对，在老人眼里，每对鸽子像什么？”

    “像是一对对夫妻。”有个男生腼腆地说。

    “对，在老人眼里，这些鸽子就像夫妻一样，都是配好对的，很有人情味。”

    “敌人就要来了，别人都走了，卡车也走了，老人就坐在路边不走，他不怕死吗？”

    “应该也怕死，但是他更担心他的动物。”

    “把动物的生命看得和人一样重要，能爱惜动物的生命，这就是一种深刻的人性。”

    “明明老人一直坐在路边，为何作者不说路边的老人，而要用‘桥边的老人’做标题呢？桥与路，区别何在？”

    台上的那个男人，没有美妙动听的声音，没有激情洋溢的煽情，一直是用极为温和的语调带领学生走进文本、细读文本。他就像一个导演，引导学生学会拿着小说首先找到故事发生的背景，找出文中的人物和事件，然后从动机、话题、隐喻、语调、层次等方面来解读作者的写作目的。整堂课他就在搭桥，把学生从此岸渡到彼岸，也把本来瞌睡懵懂的我渡到海明威的内心世界，第一次轻松愉悦地与老人进行了一次认真的对话。一堂课虽然只有三张幻灯片，却带领大家把一篇看似极为简单的小说，深挖出文字背后的弦外之音。

    福建师范大学教授孙绍振在《文本细读》一书中说：“真正的人文精神，是在作品之中的，不是在文本之外的。把文本当中潜在的人文精神分析出来，是语文教师艰巨的任务。因此，越是伟大的作家，越是深刻的倾向，往往越是隐蔽的。有时，就藏在似乎平淡的，并不见精彩的句子中。一般读者，常常视而不见，而解读的功夫就在这些地方，所谓细微处见精神。”吴丰强是深谙孙邵振教授所说的文本解读之道的。

    听吴丰强的课让我越听越精神，越听越清醒，实在是他的才智和独到的思维震撼了我。其实，吴丰强是一个“越轨”的老师，无论学术、思想还是教艺，他都是“越轨”的。

    据说，在教学中吴丰强一直带着学生读书，课堂几乎交给学生，一本一本读。一周他只讲两节课，值得欣慰的是，在他放养式教学取得显著成绩时，整个年级都加入了他的行列。正如他所说，学生通过自己读经典著作提高的成绩，与老师一节一节课认真讲考出的成绩，性质是完全不一样的。前者对学生的生命是终身的滋润，后者不过是一时之获而已。他的优秀，除了个人的才情和努力，与他的领导的格局、宽厚的环境，也是密切相关的。

    （作者系特级教师、江西省九江外国语学校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