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入指

首页 > 教育新闻 > 教育新闻阅读/2015-12-23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电话那头,弟弟沉默了许久,然后哽咽地说:“妈妈的手指……被刷粉机给绞断了一截。”听到弟弟的话,我的心仿佛被钢针扎过。我知道,对人来讲,不仅十指连心,而且那种母女之间的情感、潜藏在彼此骨子里的基因,都是相连的,一刻也不曾中断。那是一种宿命的烙印,牵一发而动全身。

  看到母亲麻醉散去之后憔悴的模样,我忍不住流泪。可是,母亲总那么坚强,不想也无法体会儿女的担忧,她就是终日劳作,一刻不停。

  父母习惯住在乡下,不肯来城里与我们同住,守着一台“心脏”老化的发动机,帮助周边村民进行谷物番薯加工。小时候,家里除了父亲那点教书的薪水,没有别的收入来源。为了供我们姐弟上学,父亲在工作之余开起这个小灶——谷物番薯加工厂。柔弱的母亲起先只是父亲的帮手,渐渐地,母亲可以独当一面时,父亲又去外面做别的。父母都是很有闯劲的人,尤其是母亲,一个女人每天顶着巨大的机械轰鸣声,在粉尘飞扬的作坊里独自工作七八个小时。长期处于噪音和污染的环境,她的身体已受疾病困扰多年。我们姐弟俩多次反对母亲继续这样工作,父亲也有意将作坊转让,但母亲就是这样执拗。父亲依着她,多次用三轮车拉着那台苟延残喘的发动机去修理部做“诊断”、动“手术”,毫不怜惜高昂的“手术费”。只要是母亲的心愿,父亲就会努力帮她实现。父亲也知道,这台发动机见证着他们奋斗的岁月,无论如何要竭力保全。只是没想到,母亲这一执迷,到底苦了她自己。经过“心脏”移植的发动机,恢复了当年的英姿,为此,作坊每天都能迎来不少顾客。因为效率高,母亲也干得很起劲,精神焕发,尽管她已经53岁了。其实,母亲给人碾一担米,刷几桶番薯,赚不了几个钱,但她就是高兴,一边干活一边与熟客拉家常。

  正值番薯收割旺季,村民都要刷番薯准备酿粉,这是母亲最忙碌的时刻。可如今,她却躺在医院里。

  母亲伤势稍有好转,我偷偷催促父亲将作坊转让,但父亲始终未能如我的愿。父亲固然能体会我的爱母心情,也希望母亲能学会放下,但没有母亲点头,他是不会贸然行事的。父亲按照母亲的意思,业余时间继续经营那间作坊。父亲对我说,你母亲一辈子做良心生意,缺一个指头,但不缺良心,就遂她的愿罢。

  我无法忘记那片土地久远以来的沉重,无法忘记许多像我父母亲那样至今仍在忍受着悲凉、辛酸和无奈的人们。虽然我早已在城里工作多年,但我所住楼房的首付,还是靠着母亲那台“心脏”老化的发动机日积月累赚来的。平日忙于农村小学教务工作的父亲,这些年虽也东奔西跑,想方设法赚钱养家,但毕竟时间精力有限,多数还是母亲操持着家中的经济命脉。我们享受着事业单位、城市户口带来的种种便利和福利,但我们全家人依然吃着母亲辛苦劳作产出来的粮食。

  那天,与母亲同睡,清晨早早醒来,躺在微明曙光中看母亲残缺的手指,心里顿时涌出一股莫名的凄惶。因为彻骨的疼痛,母亲已好多天没睡过安稳觉了,她睁开眼睛,看到我眼角湿润的样子,微微一笑,伸出那只没有残损的手过来撩我的头发,轻轻地说:“囡囡,妈不疼,妈不介意,缺了就缺了。”她故意不说“残”字,绵绵密密的话语,让人感觉不到她的疼痛。

  早饭后,父亲用摩托车将母亲载回乡下,我没再阻拦。回到乡下,母亲重操旧业,岁月的风尘侵染着她那曾经纤细的指尖,熹微晨光中,我仿佛看见她身形灵敏地在坊间穿梭,谈笑自若。阳光从墙缝里穿过,金谷糠粉扬起,绵软地带着轻薄的鞘,静静覆盖在她那残损的指尖上,时光温暖旖旎。

  (作者单位系江西省瑞金市壬田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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