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20岁的时候，也就是距今三十几年前，是京都大学的一名学生。那时我已经决心做一名科学家、物理学家。从那时起至今，我始终在沿着一条道路前进着。

  就当时与今天的世界情形相比，有很多不同点。正如我所说，由于我想成为科学家、物理学家的目标非常明确，所以，那时我学习非常努力。在这一点上，或许我的目标比今天的年轻人更为明确。但是另一方面，对于自己生存在其中的人类社会究竟是个怎样的社会、自己又在其中扮演怎样的角色这一问题却考虑甚少。我想，今天的青年人考虑社会问题，要比我当时考虑得多得多。一方面，这是由于我自己认定，我的兴趣或者说得更夸张些是我的使命在于集中精力做好自己喜爱的学问之缘故。另一方面，我当时之所以能够走这么一条路，还与当时和现在不同的社会环境有关。无论是在哪个时代，青年人总是较之过去会更多地面向今天和未来。作为一名科学工作者，我也认为科学不仅是一些既定的东西，更应当包括一些未知的、放眼未来的东西。我们通常所说的科学家，就是指那些怀着开拓未来世界的愿望从事科学研究的人。因此，我同今天的青年人一样，思考更多的是有关今后的日本、今后的世界和今后的人类社会问题。在这一点上，我与青年朋友是一致的。

  ……

  比起过去，人类社会的今天和未来有几点非常显著的特征或倾向。未来，随着社会的变化，人类受到的外来刺激将会激增。而且这种刺激会以各种不同的形式袭来。

  在我的青年时代，学校教育或自学阅读是青年人学习各种科学知识、掌握各种修养的最重要途径，而且那时我们受到的外来刺激也格外少。然而今天，无论刺激的种类或是数量，都在大幅增加。报纸、杂志、广播、电视、电影以及各种各样的刺激，以多种形式闯入我们的生活，极大地丰富了我们的经验。这种趋势在今后还会进一步得到加强。那时，对于我们来说，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是，面对过剩的刺激我们应当如何作出反应，如何消化和整理它们。

  另外还有一个组织的问题。我的大学时代是在拼命学习物理学中度过的，因而，那时除了活动于同专业的同学、朋友和家人这样的小圈子以外，我对于自己属于怎样的组织考虑得极少。在这一点上，今日的情形已大不相同。于是，如何发挥每个人的聪明才智便成了一个有意义的问题。尽管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性格和社会职能，但在今天以及今后的社会中，稍不留神我们就有可能被遗忘，被简单地视为一个组织、一个团体或一个圈子中的一名成员，而忽略了我们本身所能发挥的个人的性格或社会职能。为了处理好这个问题，我们每个人都有必要认真考虑自己作为一个社会人，在社会中的存在问题。当然，这并非易事。面对过剩的外来刺激，精力充沛地去应对、消化并整理它们并不容易。对于我们来说，今后更加重要的是，作为一个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必须有意识地培养自己沉着冷静思考问题的能力和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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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科学文明发达的社会中，人类应尽的职责有三项，每个人至少要尽到其中的一项，当然也有些人同时尽到了这三项。

  第一项职责与我这样的科学工作者有关，是从事科学研究的职责。科学文明进步的根本是科学本身的进步。科学家的任务就是促进科学进步。无疑，未来社会仍旧需要从事科学研究的人。尽管有人认为，科学的进一步发展将会给人类带来很多麻烦，所以最好不要再有科学家出现了，但事实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随着科学进步，人类发现了各种新能源，提出了制造新型机器的可能性，于是人们就开始由使用煤炭转而使用石油，继而使用原子能，并着眼于发明新机械，将科学发现转化为服务于社会的实际生产力，说得简单些，就是将最新科学发现大量投入生产，这是人类应尽的第二项职责。无疑，肩负第二项职责的是一个庞大的群体。在现代社会条件下，既从事科学研究又从事应用科学的人为数不多，而且在未来社会，这样的人恐怕也不会多。那么剩下的为数众多的人肩负着怎样的职责呢？

  这绝不是一句话可以说得清楚的问题。但是，如果我说这些人的职责是让我们生存的社会及每个人的生活变得更加美好的话，我想大家就都明白了。……科学研究本身并不是为了给人类生活提供便利而展开的。研究科学本身并无善恶之分，其直接目标只能是探求真理。然而，科学对人类社会的作用与社会中每个人的幸福是不可分割的。

  因此，我所说的第三项职责，即为人类社会、为每个人生活更加美好和快乐而奋斗的职责，是与前两项职责重合的。

  （选自汤川秀树《现代科学与人类》，乌云其其格译，上海辞书出版社2010年7月第1版）

  随看随想

  汤川秀树（1907—1981），日本物理学家。1935年，提出核力的介子理论。1949年获诺贝尔物理学奖；也是第一个获得诺贝尔奖的日本人。

  “现代科学为人类提供了种种新的可能性……在这些可能性中，一些将人类引向幸福与繁荣，一些将人类引向恐怖与毁灭。究竟选择哪种可能性？这是生活在科学发达的现代社会里全人类所面临的共同问题。”《现代科学与人类》一书，即是作者关于这一问题“随兴写下的一些文章和演讲的讲稿”。

  《给青年一代的赠言》选自该书；原题为《文明社会与人类的作用——给青年一代的赠言》。文章明白晓畅地阐述科学家以及现代社会人们之于社会的责任。

  这不仅仅是汤川秀树一己的观念和信仰，也是一切人道主义者的共同旨归。

  （任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