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当我们的文明真的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甚至要肩负起人类更大的责任和使命时，我们确实需要在更加广阔的背景下思考育人的问题，也就是教育的问题。显然，我们的教育既不能限囿于科学和理性，更不能被禁锢于知识和应试教育中。说实话，没有接触高效课堂前，我曾以为一般教师教知识，优秀教师教方法，最好的教师则是善于启发理性、培养科学素养的。

  杜金山：当教育视知识和考试为圭臬，教育的方法和途径，一定是围绕这两个目标实现效率和效益的最大化来设计的。还记得21世纪初，素质教育的所谓南京事件吗？号称实施素质教育的南京市城区学校升学率大幅度下降，而周边一些县区学校升学率却大幅度上升，南京市的主要领导对全体市民道歉，史称“县中现象”。当年，一位记者采访我，我带她去看学校的操场，我们边走边聊，我问她：“你能从操场看出中国教育的问题吗？”她认真观察了一会，说：“我看不出。”我说：“你看看，除了跑道，操场还有什么？”但凡有可能产生危险的活动和设施，都有意无意地从学校的操场上消失了，而且绝不是个别现象！我们的教育已经简单化为教学，教学也已经堕落得只剩下灌输和训练。我们的学校和社会，已经无法承受一个人正常成长所必须冒的风险压力，中华民族的下一代，被教育和学校“圈养”了。

  至今，我依然清晰记得，山东省2008年1月8日规范全省办学行为动员会上省厅领导的讲话：“中国的基础教育学校，许多已经不能算作学校了，最多可以称作文化补习班或者高考工厂而已。中国的基础教育再不改变，我们的师生付出越多，取得的考试成绩越高，造成的问题也越多。”这些话，醍醐灌顶，唤醒了许多山东教育人，也带来了山东基础教育转结构、变模式的大发展。

  李平：教育的价值取向如果指向了知识，教育的评价手段和结论必然唯一地指向考试和考试成绩。这样的教育，基本上可以由教学替代。这也是许多教育人只知道教学质量却不知道教育质量，只知道自己是教什么学科的教师，却不知道自己首先是一个“教育”工作者的原因。这种被教学替代的异化了的“教育”，其方法和路径确实是有捷径可寻。考试的规范、速度和技能可以通过大量训练所产生的解题能力和条件反射般的本能性反应速度来提高；知识学习，如果不求深入（不达内心），只停留在大脑的浅层记忆和稍深一点的理解层面（应付考试已经足够），说教、灌输和反复训练，都是快捷而有效的手段。所以，灌输和训练，成了大多数教师的不二选择。不断加重的教师和学生的课业负担，更能彰显教育人对学生的“尽职尽责”，同时培养了学生吃苦耐劳的精神。给这种非人的教育罩上了一些“奉献”、“刻苦”的道德光环，蒙蔽了太多人的眼睛。多少学校为这样的“奉献”和“刻苦”而发自内心地骄傲啊！

  杜金山：我自己也曾这样奉献过，骄傲过，想想真是一段噩梦般的人生！

  灌输和训练既是有效的，也是简单的方法。因为有效，所以拼命追逐；因为简单，谁都能看懂，所以绝不会有来自社会和家长的质疑和风险。全国最熟知的模式就是“时间+汗水”。争分夺秒抢时间，教师拼命灌，学生玩命练，学生变考生，家长做监工，学生“被判有期”，教师“被判无期”。

  李平：我还记得当年山东教师非常熟悉三句口号，戏称“三面红旗”，“精选、精备、精讲、精练”“靠上、摽上、拼上、豁上”“苦管、苦育、苦教、苦熬”。

  杜金山：何止山东？当时全国几乎所有的高考大省和高考名校，都是高举这“三面红旗”在办教育！时间拼到极致的，除了少放假、不双休外，校内一切非应试科目的时间逐渐被挤占，然后是社团、班会渐渐退出，再往后就是师生锻炼、娱乐和睡眠时间的压缩了……

  许多高举“三面红旗”办学的人，他们是在害人，但本身也是受害者，这部分人需要的是启蒙，告诉他们教育的基本常识。可另一些人，那就不是被蒙蔽的问题了，而是一些信奉物竞天择丛林法则的人，这些人不管在哪个行业，为了名利都会不择手段。那些不断挑起生源、师源大战和不择手段跨界挖生源、掐尖子、动员高分学生回读的学校及个人，势必将中国教育带入困境。遗憾的是，如今许多人还在追捧这样的办学者！

  李平：其实，识别这样的学校，鉴别这样的教育并不难。第一，统计一下这些学校的所谓优生们的平均学制，看与国家规定的学制间的差异。第二，统计一下这些学校的所谓优生的籍贯，看看有多少是其所在行政区内的。第三，统计一下这些学校的作息时间，看看师生用在工作和学习上的时间与周围学校及与国家法律规定的差异。第四，统计一下该校真实的课程开设情况，看看国家课程方案中哪些课程是真正落地的，哪些是被边缘化的。第五，审查一下这些学校学生学习（成长）的动力机制，看看主要是来自理智（励志）还是情感（潜意识）。当然，如果有学者愿意深入到这样的学校，研究一下这些学校的“师生关系”和“生生关系”，他们办的是什么性质的教育，更是一目了然——关系决定性质。

  杜金山：是，其实我有五面“照妖镜”（后面有专门阐述），很容易鉴别这样的教育。遗憾的是，没有人真正去做这样的分析和统计，而作为群体性社会，是很难发现这些区别的，社会能看到的，往往只是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