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这些瓷，玉环底碗、瓷马残件、青瓷执壶……土掩泥埋，在光阴里走了千年；掸一掸灰尘，进了玻璃橱柜，圣洁如白莲花。

    一件件端详过去，想由此张望千年以前。我想象不出，那些双手沾满泥巴的先人，在抟土为泥、制胎拉坯的缝隙，能不能分出一点闲暇，像我张望他们一样，张望一下遥远的未来？他们手下的毛坯，出自泥土，最终却脱尽土气，以雅洁光亮的形态呈现。他们想没想过，漫长的春秋过去，这些东西会成为一个朝代的影子？

    土生万物，取自临城磁窑沟、岗西、祁村一带岗坡的瓷土，柔润细腻，正宜造瓷；泜河的清水，用木桶牛车一车车拉来。土和水，由先民之手堆塑成一枚枚器皿，形自心出，无参照，也无复制。那是自己的另一颗心，另一种话语，另一个灵魂，是自己的影子。古拙也罢，灵秀也罢，朗阔也罢，纤巧也罢，都是独一无二的自己。

    它们的相同之处，是颜色。邢瓷的白，茶圣陆羽曾说“类银类雪”，却觉得有些敷衍和粗疏了。那白，何似沉重、敦实的银？至于雪的轻灵之意，倒还有那么一点神似。

    邢瓷之白，是一种什么样的白？牙白，米白，乳白，云一样白，纸一般白？都有一点，又都失之单薄。那白，是朦胧、神秘、复杂，又模模糊糊不确切的一种白；那白，是白莲花的白，月亮的白，神性的白，白得让人收摄了心意，不敢喧嚷，不敢伸出手触摸，怕惊扰了它的一世清梦。

    一个扁扁的碗，一个荷叶边的花口钵，厚朴敦实，俨然是渔樵气质。看了一会儿，便像靠近父兄般粗朴的灵魂，看他在泥水中劳作，理解他，懂得他，心疼他。

    那个腹儿略鼓、口儿稍收、底儿微缩、收口一圈鼓钉的瓷，该是古人的洗漱器皿吧。做瓷的人，心境该如何富丽饱满，才能做出如此温润生动、虎虎有生气的东西？

    侍女般体态妖娆修长的——把壶、执壶，盈盈不足一握。清美之姿，像人丛中飘来一阕楚歌，带着清辉般的肃穆。不觉惊悸，如此细致、精美之物，真如一截岁月，稍一疏忽，便碎掉了。

    一个双耳尊，长颈，鼓腹，有高挑的足；腹以下，紧紧收着，妖娆劲儿一下子显出来，空灵清媚，异常可爱。看过它，就好像听到“哟”的一声，欲说还休；可是，它分明在一旁静着呢，静得不着痕迹，乱花飞渡一般。

    也喜欢那个大肚微口的缶，饱满华润。用它当花瓶，春天插柳，夏天插荷，秋天插菊，冬天插梅，多么惬意。

    “邢客与越人，皆能造瓷器。圆似月魂堕，轻如云魄起。”唐人皮日休这诗，说的便是越州青瓷和邢州白瓷。分布在古邢州内丘、临城一带的邢窑，是生产白瓷最早的窑场，自北朝开始，历经隋唐、宋元，已达千年。

    千余年，邢瓷的素朴之美一以贯之，不繁华、不纹饰，追求的不外乎“质地”和“神韵”。

    如此素静，如此干净，如此不慕喧哗、不问浮沉，唯邢白瓷而已。

    （作者单位系河北省临城县教师进修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