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说新语》与魏晋风流(3)俯仰自得 游心太玄

首页 > 教育新闻 > 教育新闻阅读/2016-10-05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世说新语·文学》记载:谢安有一次与家族子侄辈讲论诗赋,他问《诗经》何句最佳,谢玄马上举出《小雅·采薇》中的诗句:“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文学作品的评价标准很细微,讨论哪首诗或哪句诗最佳,这是文学修养、艺术审美能力的碰撞与考验。谢玄的回答说明,他认为形象生动、饱含深情等特点是诗歌最需要有的。

    谢安自己则举出《大雅·抑》的句子“訏谟定命,远猷辰告”,认为有“雅人深致”。这两句意思不好懂,大约是“确定远谋大略和法令规制,及时告诫天下四方”的意思。这样的句子,谢安为什么觉得“有雅人深致”呢?《晋书·谢安传》记载:谢安寄情丘壑,高卧东山,朝廷多次征召,他都坚辞不出,但司马昱总理朝政时,谢安终于应召出山。王夫之在《姜斋诗话》中认为,谢安借这两句诗将大臣经营国事的心曲传达出来,也就是说,谢安从这两句诗中感受到政治家的胸襟抱负,这种胸襟抱负高远、深沉,超越了个人的一丘一壑之好。谢安所谓“雅人深致”,就是超越一般艺术直觉的更高远境界。

    晋宋之际的宗炳是画家和音乐家,史书说他好山水、爱远游,老病归乡,将所游览的山水都画在壁上,说道:“名山恐难遍睹,唯当澄怀观道,卧以游之。”又说:“抚琴动操,欲令众山皆响。”宗炳的根本目的在于从山水中“澄怀观道”,“道”是老子创造的一个概念,用以指称宇宙万物的本体。晋人又拿佛教“即色即空”的观念解释万物与“道”的关系,认为“道”是本体,万物是现象物质。宗炳在《山水画序》中有两句名言说得很清楚:一句是“山水质有而趣灵”,是说“山水有具体的形质,更含神妙的意趣”;另一句是“山水以形媚道”,原来在宗炳看来,山水之形就是为了更好地表现“道”。

    魏晋并非人人都是哲学家,但似乎许多人都有探求宇宙本体的玄理追求,由此自然生出一种幽深意趣。王羲之《兰亭诗》说:“造真探玄根,涉世若过客。前识非所期,虚室是我宅。远想千载外,何必谢曩昔。相与无相与,形骸自脱落。”人在世间,非常短暂,犹如过客,因而在“逝者如斯夫”的浩叹之后,人们反思历史时都会油然生悲。但是,在王羲之看来,若能探寻“真”与“玄根”,便可以克服这种悲伤,直至超越世俗、清虚无欲。

    魏晋人一方面爱好山水自然,有活跃的感性生命,另一方面则神思超旷,超越感性、超越欲念是魏晋人的精神风姿和审美特色。荀羡登京口北固山望海,说道:“虽未睹三山,便自使人有凌云意。若秦、汉之君,必当褰裳濡足。”这正如刘勰所说,“观海则意溢于海”。荀羡东望大海,传说中的蓬莱、瀛洲、方丈三仙山并未望到,但已有凌云欲仙之意,进而想到,若是秦皇、汉武登此,便要涉海寻仙了。联想到晋简文帝入华林园而“有濠濮间想”,谢安坐石室悠然而叹“此去伯夷何远”,三人都是“由物色而思接千载,由实景而迁想虚境”。他们都有典型的艺术家气质,以充盈的意趣、活跃的情思、丰富的联想,超越目接耳闻的有限,克服时间、空间的拘絷,在看似无关的现象之间接通意脉,使偶然、一般的存在产生幽远意味。

    魏晋人玄远意趣最幽邃、最美妙的表达当推嵇康和陶渊明。嵇康《赠兄秀才入军》云:“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俯仰自得,游心太玄。”宗白华先生认为,嵇康是以音乐家的心灵领悟宇宙、领悟“道”。于是,有限的生命个体、无限的宇宙空间、幽深的“道”,都带上了音乐的节奏与和谐的境界。因此,嵇康所描写的形象是如此潇洒自在,引人神往。陶渊明《饮酒》云:“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栖居于人间,采菊于东篱,诗人却悠然神远,精神飞驰于南山,与山岚、飞鸟自在飘动,共同沉冥于宇宙大化之中,与“道”相合共生。

    魏晋时代的超旷美,每每从眼前的景象生发,寻觅内心的深邃、宇宙的悠远,探求“道”的本真。而在魏晋人笔下,“道”也与身边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言一行融为一体,变得鲜活生动起来。

    (作者系江西师范大学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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