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簌簌衣巾落枣花”，执拗而刚烈的风，摇动故园硕大的枣树，飘落一地枣香，渗入心底，再一次撩拨起那些经年往事。

    小时候，生活困难，“零食”便成了一种奢望。每逢盛夏，伙伴们都盼望刮风，那样便可以凑到村子中央高大的枣树下，争相去捡被吹落的红枣。有时，正在笑同伴被落下的枣砸得龇牙咧嘴，自己头上也忽然“噼里啪啦”几声。枣树属于村子里一家大户所有，大家只能匆匆捡几颗便知趣地离开。

    年幼的我轻声问父亲：我们家为什么不栽枣树？父亲并不回答，只是用目光在院子里不断地搜寻。

    第二年春天，父亲从林场带回一棵小枣树，把我喊到院子东北角。从挖坑到填土、浇水，父亲手把手地教我如何栽树。一切就绪，我连忙追问，明年能吃到枣子吗？父亲望着我，意味深长地说：“孩子，俗话说‘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不可性急，只有慢慢积累，才能品尝到丰硕的成果啊。”

    历经风雨，枣树与我一同成长。4月，枣树便有了动静，枝丫上冒出淡黄色的嫩芽，慢慢变成绿茸茸的小叶子。纤细的枝条被绿茵裹着，轻盈柔软，随风摆动。5月，枣树并不声张，兀自安静地开花。那些星星点点的芝麻状花蕾，慢慢张开，淡淡的鹅黄色，呈五角星状，比桂花还小，不经意间，缀满枝头。

    一夜风雨，我匆匆起床上学，发现枣花洒落一地，幽幽清香，随风飘零。不知何时起来的父亲，正佝偻着腰，手握扫帚，忙着打扫庭院。不禁想起父亲让我背诵的那几句话：“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既昏便息，关锁门户，必亲自检点。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是的，在父亲眼里，我与枣树一样，离不开他的呵护和培育。

    “朦胧池畔讶堆雪，淡泊风前有异香”。多年以后，游览苏州园林艺圃，诵读此联，顿时想起故园飘落的枣花，还有珍藏的一张照片——巨大树冠下的阴凉里，端坐着父亲，他一手握着烟斗，一手扶着粗大的树干。“男儿国是家”，我记着父亲的教诲，但我心里多么希望，父亲扶着的是长大的我。

    据说，当年艺圃园主姜埰最爱食鲜枣，曾在园中种植枣树数棵。姜埰逝世后，其子姜安节怀念父亲，特地在枣树旁筑小室，取名思嗜轩，意为思念先父嗜枣之轩。枣子，甘甜而心赤，可寓情言志。姜安节有诗：“纂纂轩前枣，攀条陡岵时。开花青眼对，结实赤心期。似枣甘风味，如瓜系梦思。只今存手泽，回首动深悲。”

    如今的枣树果实累累，枝繁叶茂，可树下再也没有父亲的身影。静静地站着，想起《项脊轩志》：“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作者单位系江苏省南京市高淳区湖滨高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