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城从来就不只是一堵墙”
提起长城,你会想到什么?
是“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雄壮,还是“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的怀古?
无论哪一种回答,作为意象的长城,本身的面貌却似乎总是遥远、陌生和模糊。
面对一个已经不再“活着”的长城,我们难以想象它具体是如何运转的,不知道它的全貌,更不了解它是如何实现信息传递、墙内外互联互通的。
20年来,天津大学建筑学院教授张玉坤和团队,一直致力于挖掘长城的更多故事,越是投入,他们越是发现,“长城就像被一张巨幕包裹着,每拨开一点儿,都有令人惊喜的东西呈现出来”。
200万张分辨率接近厘米的高清图像、30TB以上的总数据量、达两万千米的无人机总飞行里程……这些年来,他们构筑起了明长城防御体系数据库和三维数据库。在这个“数字长城”里,明长城的一阶一砖历历在目,周围的山体、环境清晰可见;通过团队30余位硕博学生的接力,他们一点一点“摸清”了长城这个庞大军事防御系统的运行规则,修正了长期以来对长城的一些误解。
作为非活态最严重的建筑遗址,今天的长城,沉寂默立。从时间和空间里打捞、复原,张玉坤和团队“让长城自己讲述更多故事”。
长城保护:真实性和完整性是两大原则
哪一段长城最陡峭?
为了吸引关注和游客,不少长城都曾打出“最陡”“最险峻”的宣传招牌。但实际上,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因为缺乏全线的数据对比,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迟迟没有定论。
2016年,张玉坤和团队回答了这个问题。借助摄影测量生成出的长城及两侧地形的三维模型,他们确定出位于北京市怀柔区的长城段落最为陡峭,其中有30米长的墙体坡度达到了64度,最陡峭的一段达到了72度。
“作为民族叙事史诗的重要主角,我们对长城的感知却一直是遥远、模糊和扁平的。”张玉坤说。
研究长城这些年,张玉坤和团队揭开了长城的不少秘密,用数据揭示了长城上“最密集的敌楼区段”、平均高度或者坡度,发现了长城不只是单调的“长城灰”而是一条“五彩长城”……
长城保护的家底如何?由于体量过大,这个问题一直是个谜。2007年,国家文物局与国家测绘局合作开展了明长城资源调查,并在2009年首次公布了明长城总长度等调查数据。这项基于各省级文物部门专业力量的调查,主要是以二维数据勾勒出了长城的轮廓,但是明长城的平均
高度、坡度是多少?全线的连续图像是怎样的?可动态对比的保存情况如何?很多更进一步的问题依然没有答案,而“长城无秘密”的普遍认知,也极大影响了长城对公众的吸引力。
“基础工作做不好,会影响我们未来对长城的整体保护。”2009年,张玉坤和团队把目光聚焦于长城建筑遗产保护与信息技术应用,从此开始了漫长的丈量和测绘工作。2021年年底,他们完成了“明长城防御体系空间数据库”和“明长城全线图像与三维数据库”的基本建设。至此,明长城全线1000多个城池、2000多个驿传和2000多座烽燧,长城墙体上的每个关隘、敌楼、敌台,甚至每块砖石,都有了全面、清晰的数字记录。
作为汇聚团队20年研究重要发现的数据集,防御体系空间数据库不仅包括长城本体,还有边镇城池、边贸市口等此前研究中容易被忽视的要素,而后者正是团队研究的缘起。
作为“中国民居建筑大师”,张玉坤的重点研究对象是民居、聚落。2003年,在研究北方军事堡寨中,张玉坤和团队发现,不少看似随意散落分布、彼此独立的堡子,其实都从属于一个更庞大的军事防御体系——长城。“我们把这些堡子看作一颗颗珠子,串起他们的正是长城。”张玉坤说。从城到墙,随着研究的推进,长城这个“巨系统”自然而然地落入了他们的视野。
“长城从来就不只是一堵墙。”这是张玉坤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今天的长城不再有人驻守,也彻底卸下了职责和使命。如何想象和还原这个巨大系统运作的模样,通过对长城的数字再现,张玉坤和团队让长城自己讲述出了更多故事。
自古以来,“烽火戏诸侯”都是人尽皆知的历史故事。但很少有人知道,明长城上高耸的“烽火台”其实多用于瞭望和防守。根据团队航拍的图像数据,对照明代古籍、舆图,明代烽火台上多建有楼橹(房屋),是士兵休憩和储存火器粮食的地方。真正的明代烽火其实是在台下散落排列、更低矮的“附燧”“火池”等烽烟燃放点中点燃的。
长期以来,长城被认为是单纯的“阻隔”。通过大量实地调研和文献查证,张玉坤和团队发现并考察了长城沿线的大量边市贸易口和暗门。作为长城上朝向关外的隐蔽门洞,暗门不仅是明军探子通行关内关外的重要通道,也常是明王朝和塞外政权外交、交流的便通渠道。
“长城与其说是人为的天堑,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秩序带’。”在张玉坤眼中,长城与其说封闭包裹,不如说是通过“拒止”功能为整个北方建立了生活、交往的秩序。
真实性和完整性是遗产保护的两大原则。走在今天的长城上,高耸的烽火台被围起来修缮保护,但同为一体的“附燧”“暗门”等组成部分,却没受到足够的重视。
“如果对长城的研究不全面、不完整,会导致长城的保护传承工作的局限性和片面性,直接影响对长城的价值认知及其文化影响力的发挥。”张玉坤说,希望通过团队的研究,不仅为长城保护和监测提供助力,更能呈现出长城真实、完整的历史价值和文化内涵,增强长城遗产的文化阐释力和吸引力。
长城研究:一个富有生机的交叉学科领域
2003年,团队成员、天津大学建筑学院研究员李哲还是张玉坤的硕士研究生。第一次做长城数据测绘时,他“全靠着一双腿”。跑了一圈后,看着蜿蜒起伏、走向不定的墙体,李哲和团队知道,“只凭借人力完成全线测量是不可能的”。
明长城全线长度超过8000公里,不少段落依仗天险修建,如何在这样大的空间尺度和地形难度上完成勘测描绘?他们选择了一条跨学科的解决路径——无人机低空遥感测绘。
在当时,国内无人机市场还处在萌芽阶段,没有成熟的无人机产品可以直接使用。为了拍摄高精细度的画面,需要研发更高级别的无人机,并搭载上能穿透林木的激光扫描设备。如何自主研发实现拍摄目标?如何设计野外作业方案,高效率地测绘蜿蜒呈曲线的长城?有一段时间,李哲泡在制造厂商处,“提需求,一起想办法”。读博士期间,为了解决无人机航拍航测难题,李哲干脆转变了研究方向,专注研究建筑遗产的低空遥感测绘问题。
跨出这一步并不容易。传统建筑学以单体建筑研究为主,量尺、卷尺是常见的测量工具,而无人机低空遥感测绘的基础知识则是地理信息学。
“你要去理解其他学科的基础知识,这个扩展的开始是痛苦的。”离开了自己“狭小的舒适圈”,李哲还记得最开始自己一边对照着英文翻译,一边摸索着使用摄影测量软件,“把年轻人抛到这样的环境里,很能激发出自己的小宇宙。”李哲“聪明”了,带着自己测绘的作品在会议活动上、校园里“拦”住前辈专家请教,“他们的一句话、一个点拨、一个软件推荐就能帮你破掉困扰很久的瓶颈”。
这些年来,李哲带领的无人机航拍团队在业内享有知名度,先后参与了航拍清东陵、海龙屯、左江岩画等遗产测量与保护项目。而随着无人机航拍航测技术的不断成熟,当初他踏入的“小众”方向已经成为一个富有生机的交叉学科领域。
其实,不仅是测绘,长城研究本身就是综合性极强的跨学科领域。长城的设计与修建,通常是一个时期内社会科技发展水平、政治治理能力等多方面的集中展示,因此,研究长城也常常需要借助历史学、地理学、军事学等多学科知识。
“长城体量庞大,涉及面多,单一学科是做不了长城研究的,一定要借助跨学科。”张玉坤说。
从城市规划专业转入长城研究后,博一学生姚旺发现,自己遇到的第一个难题竟是来自阅读。
“我研究明长城在山西和陕西段的驿传系统,需要了解古代文献里对驿站、急递铺的记载,还原消息是怎么从长城向墙内、两侧传递的。”捧起地方志,姚旺有些崩溃,“古文阅读和理解对我是一道坎儿。”
团队的支持帮助她快速完成了过渡。建筑学、化学、计算机、考古学,在这个团队里,“我们非常多元又很有凝聚力”。
在团队成员、天津大学建筑学院副教授李严看来,能够集结起跨学科的研究团队,正是高校团队的一大优势。
由于门洞矮小、位置隐秘,并且常常被灌木遮掩,长城上的暗门并不容易被发现。2007年进行的长城资源调查,也只在明长城数据库中标记了3处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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