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联大为何让人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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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提要:回首抗战岁月,中国的大地上,由东向西,真是一场史诗般波澜壮阔的大迁徙,这其中有无数读书人高昂着头颅、挺直着腰板在行走。

回首抗战岁月,中国的大地上,由东向西,真是一场史诗般波澜壮阔的大迁徙,这其中有无数读书人高昂着头颅、挺直着腰板在行走。世界上有哪个国家有过如此大规模的文化大转移?世界上有哪个民族遭受过这等苦难?世界上又哪有过这么一群读书人,把大学当作捍卫国家荣誉与民族精神的第二战场?

电影《无问西东》热映,4代中国读书人的故事,感人至深,尤其是西南联大一段,尽显国家民族危难时刻,中国读书人的血性与风骨。

1938年4月,昆明,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成立。这是一所只存在了8年多时间的大学,却在中国人的记忆中有着无可替代的地位。80年过去了,提起 西南联大 ,国人依然百感交集,热泪盈眶。

看《无问西东》,第一次感觉心脏受到撞击,是 静坐听雨 一段:昆明的骤雨打在教室的铁皮屋顶上,声若雷鸣,教授一次次提高音量,学生们仍然听不见。教授索性在黑板写上4字 静坐听雨 ,然后坐下,肩头已被渗透下来的雨水打湿,他就那么坐着,眼神恬淡从容,看着满屋青年学生。

这是抗战年代中国读书人的真实写照:无畏日寇猖狂,不惧环境恶劣,以浩然正气,护中国文脉。

电影中写下 静坐听雨 的教授,原型是西南联大经济系教授陈岱孙,他素以上课 准时 著称,往往是讲完最后一句话,下课铃声响了。有一次他还没讲完,下课铃声就响了,后来发现:是校工敲错了。但是在西南联大,环境简陋,一旦下雨,他讲课的节奏就会被打乱。简陋还有另外一个 副产品 ,任继愈在《我钦敬的陈岱孙先生》一文中回忆道: 陈先生讲课认真,以身作则,给同学作出榜样,同学们听课从未敢迟到。个别同学去迟了,不好意思进教室门,就站在教室窗外听讲。好在西南联大的新建校舍有门窗而无玻璃 站在靠近讲台的一端听讲,比坐在后排还听得清楚,只是没有扶手椅,记笔记不方便。

铁皮屋顶后来也没了:经济越来越困难,西南联大只得把以前的铁皮房顶卖掉来维持运转,全部改造成了稻草屋顶。一下雨,教室漏得厉害,学生们只好打着伞上课。但能打着伞上课也还算不错了,日寇飞机频频前来轰炸,师生们只能躲到乡间,这是何等之悲愤:虽然偏处西南一隅,仍然避不过侵略者的炮火。但敌人再猖狂,又能怎样?即使在躲突袭的间隙,师生们仍在上课,《无问西东》中有这样的镜头:在昆明乡间的山沟里,浑身泥泞的师生,仍然能够从容地上课,地质学、哲学、文学 当敌机轰鸣而过时,陈楚生饰演的吴岭澜,在大声为学生朗诵泰戈尔的诗歌

但凡知道一点中国历史的,看到这个镜头,怎不难抑热泪?这样的中国人,岂是能够被打倒的!

今天回想起来,当年云集在昆明的那一代读书人,确实践行了先贤孟子所言 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他们原本是大城市名牌大学的著名教授,生活优渥,身份尊贵,住华屋,有听差,来到昆明,居然会遇到 饥饿 这个难题。当年,在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里,朱自清饿得无法入睡,一人孤独坐着。他的日记中,常有 胃病发作 胃痛,抽搐 每日呕水 等文字。1941年3月8日,他在日记中写道: 本来诸事顺遂的,然而因为饥饿影响了效率。过去从来没有感到饿过,并常夸耀不知饥饿为何物。但是现在一到十二点腿也软了,手也颤了,眼睛发花,吃一点东西就行。这恐怕是吃两顿饭的原因。也是过多地使用储存的精力的缘故。

物理系教授吴大猷的家,遭到日机轰炸,最让他心疼的是缸里的面粉掺进了很多碎玻璃和泥沙,只能用水冲洗,做成面筋。为了给妻子补充营养,他常常去菜市场捡些牛骨头,回家熬汤。在最窘困的时候,他甚至养了两头小猪,计划到年底卖掉换些钱

教授夫人们也早就告别了养尊处优的生活,为补贴家用绞尽脑汁,校长梅贻琦的夫人韩咏华做糕点 上海式的米粉碗糕,取名 定胜糕 ,做好后挎着篮子,步行45分钟到 冠生园 寄卖,由于路走得多,鞋袜又不合脚,把脚磨破,感染了,小腿全肿起来

著名作家宗璞是哲学家冯友兰的女儿,抗战时期随父亲赴昆明,就读西南联大附属中学。她写的《野葫芦引》的多卷长篇系列,细腻描述了当年西南联大的生活。第二部《东藏记》,取名 东躲西藏 之意,还原了当年在空袭之下西南联大师生清苦而又丰富的生活,比如在一次空袭中,物理学教授庄卣辰被炸弹掀起的泥土埋住了,还始终紧紧抱着实验仪器。书中有这么一个细节:几个从北平随父母来昆明的少年,得到了一次吃西餐的机会,孟嵋(原型其实是宗璞本人) 把面包切成小块,仔细抹上黄油,一小口一小口吃 ,请客的仉欣雷说: 照说,人都受环境影响,可你们无论环境怎样坏,总有一种清气,或说有一种清贵之气,很奇怪。 玮玮(澹台玮)沉思地说: 虽然吃的是 八宝饭 ,我们却处在一个拥有丰富精神世界的集体中,那力量是很大的。

这个 丰富精神世界 ,是西南联大独有的气质。纵然国破家亡,但始终有一群人,在守护着中国的文脉,这支文脉不断,中国就不会亡。

他们不得不离开北平。

有一位教授,名满天下, 七七事变 后,他的父亲绝食而亡, 他觉得自己老了,不能去保卫祖国,国家沦陷,他不能承受如此耻辱 。他给父亲办丧事的时候,日本宪兵队找上门来,请他去做客。日本人正在找名人来为华北伪政府撑门面,比如周作人。但他不是周作人,他没等父亲出殡,就悄然离开北平,往西南而去。这个教授叫陈寅恪,国学大师。

有一个少年,看到日军在北平沦陷后举行 庆功会 ,怒不可遏,当众把一面日本膏药旗撕得粉碎,并扔在地上踩了几脚。他的父亲是清华大学美学教授,知道儿子此举必将引来日军报复,不得不把他送出城,南下昆明,临行前,他告诉儿子: 以后你一定要学科学,不要学文,科学对国家有用。 这个少年叫邓稼先,若干年后的 两弹元勋 。

那些想尽一切办法离开北平的人,不甘心在日军铁蹄下生活,更不甘心成为日军毁灭中国文化的帮凶。日本侵略者的目的是妄图摧毁中国之文脉,让中华民族 亡国灭种 。日军每攻占一个城市,均有计划摧毁和破坏中国文化:焚毁出版机构、破坏大学、占领学术机构、劫掠图书文物、残害知识分子 北平当时是中国的文化中心,沦陷后,日寇对北平的文化机构尤其是大学进行了疯狂破坏,《北京市抗日战争时期人口伤亡和财产损失》一书显示:北平沦陷期间,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燕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 均遭洗劫。

清华大学成为日军的兵营和伤兵医院,学校设施、仪器设备、图书均遭受洗劫,体育馆被用作马厩和食物储藏室,木地板全被拆毁,更有甚者,新南院竟成了随军妓馆;北大沙滩红楼沦为日军宪兵司令部,多位留守教职工遭受严重身心折磨,最为恶劣的是,日军劫掠北大图书馆馆藏珍品《俄蒙界线图》,这一孤本文献,迄今下落不明

日军在侵占的城市,大肆推行奴化教育,宗璞《野葫芦引》系列小说第一部《南渡记》,就写了 七七事变 后日本人在北平各中小学强行推行日语教育的情景:

这时教室门开了,校长、教务主任陪着一个穿浅色西装的男子走进来。

这人显然是日本人了。是侵占了北平的日本人,是逼走了我们父兄的日本人,是来进行奴化教育的日本人。玮玮看着这人相当文雅的脸,觉得血直向头上涌。校长一进门,就站在方老师身边遮住她,很快讲起话来。

同学们,这位三浦健郎先生是来教你们日语课的,他也要和你们做朋友。 校长咳了一声, 现在北平的日语教师还不多,我们是第一批开日语课的学校。三浦先生提议早点来认识你们。 他再想不出话讲,便伸手请日本人讲话。日本人高兴地向前走了一步,用生硬的中国话说了一番,大意是:日本是个很小的国家,可是力量很大,和中国亲善的愿望很坚决,我知道,这是全北平的最好学校,学生都是聪明少年。诸位年轻朋友一定要学好日语,好一同合作。他并不趾高气扬,可是他深信自己国家的力量。骄傲的眼光直看着同学们,大有主人翁态度。

教室里死一般安静。同学都低着头。他看了一会,转身出了教室,校长等人也跟着出去。同学好半天还因为羞耻不愿抬头。

《野葫芦引》主人公之一的澹台玮,一个英俊少年,离开北平,就是因为难以忍受上学途中,要经过一个日军哨岗,哨岗上贴着的一圈告示,斗大的字,写的是: 每天清晨中小学生过此岗必需向皇军一鞠躬。 书上写道: 玮玮当时只有一个念头:不惜一切代价逃脱这种耻辱。

到昆明去!到昆明去!

到昆明去,道阻且长。

小说《南渡记》中的路线是:从天津乘船,途经上海、香港和越南的海防、老街,到达昆明。这也是邓稼先当年的路线。但与西南联大联系在一起的,是著名的 文人长征 。

1937年11月1日,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在长沙组建成立国立长沙临时大学开学,这一天也成为西南联大校庆日。战火迅速蔓延,长沙连遭日机轰炸,1938年2月,长沙临时大学分3路西迁昆明。1938年4月,改称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从长沙到昆明,当时有3条路线:大多数教师、家眷及部分女同学从长沙乘火车到香港,然后由香港渡海到越南海防,乘火车入滇;经济条件较好的男同学和少数女同学,由长沙乘火车到广西桂林,再由桂林乘汽车途经柳州、南宁、镇南关进入越南,转乘火车入滇 这一路人数最多;而最艰苦的一路,便是由湖南出发,徒步行走到昆明的 湘黔滇旅行团 了。旅行团由267名家庭贫困的男同学和11位中青年教师组成,配有4名军事教官及队医等。他们跨越湘、黔、滇三省,翻过雪峰山、武陵山、苗岭、乌蒙山等崇山峻岭,步行3600里,历时68天。

文人长征,旷古未有。虽名 旅行团 ,但绝无旅行之悠闲。史载, 湘黔滇旅行团 出发之前,每人发给军装一套,绑腿、草鞋各一双,油布伞一把,限带行李8公斤 主要是路上必需的生活用品。这批读书人脚踏草鞋,行进在泥泞的湘北大地。头几天还有人打伞,可细雨似乎永无停止地下着,为了行走方便,大家将油布伞往背后一搁,不撑了。棉衣湿透了,到宿营地拢一堆火烘干,第二天再穿。

参加过这次 旅行 的人回忆说:在路上时间长了之后,队伍越拉越长,首尾相距竟有十多公里。为了照顾那些掉了队的人,负责后勤的人一般每天下午5点以后就开始找地方宿营,饭做好后,把所有的碗集中起来,以每人盛一碗为限,先到者先吃。晚上9点以后,各队队长清点饭碗,只要碗都空了,就说明人员全部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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