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 晖

在班主任的位置上工作久了，有时会突然觉得幸福感“爆棚”——这种幸福感并不都是由学生取得的优异成绩带来的，毕竟学生成绩的优秀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自身的基础和素质。真正令我感到幸福的是，我用自己的细心与包容，走进过一些孩子的内心世界。我想，没有什么能比帮助孩子们在青春迷惘的时期找寻到人生意义更美好的事了。

这要从两年半前说起。当时我刚接手新班级，整个班级的构成是38名男生和12名女生。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教师说：“你带这个班要辛苦了，男生多，闹腾。”我听了浅浅一笑，在学生管理方面我还是比较有自信的。事情也如我所预料，开学之初，虽有波澜，但那些“刺儿头”很快就被我“一一击破”，整个班级很快就呈现出欣欣向荣的姿态。然而，正当我为自己的成果沾沾自喜时，班级里出现了一个很特殊的学生。为什么说特殊？这是因为班主任面临的问题一般都是学生成绩无法提高、心理焦虑等，但这个李同学不是。

一天晚自习，我像往常一样走进教室，发现李同学不在，而班上竟没有一个人说得出他去哪儿了，只有后排的一个男生吞吞吐吐地说：“老师，他经常在晚自习时间出去很久，有时要到寝室熄灯后才回来。”听到这句话，我的脑袋“嗡”的一下——看起来井井有条的班上居然还有这样一条“漏网之鱼”。既而想到，学校地处湿地边缘，是一个三面环水的地方，水多的地方，风景固然很好，但也有危险，特别是这样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别是读书压力太大，有点想不开吧？我的心里顿时阴云密布。

安抚了班上的学生以后，我马上给家长打电话。可是，李同学的父母常年在外做生意，对他了解甚少，此刻显然无能为力，只剩焦急。安慰了对方几句，我便挂了电话，我想务必尽快把他找到。

我沿着湖边一路找去，终于在寝室楼前的湖边走廊，把李同学给找着了。我喊了他一声，他木然地看着我。“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我打破沉默。他方才如梦初醒，连声说：“没有，没有，我只是在思考一些宇宙与人生的问题。”宇宙与人生的问题？我感到不可思议，追问道：“啥问题？”但他明显没有交流的欲望：“算了老师，说了你也不理解，我马上回去上晚自习了。”看他决绝的样子，我想开口，又打住了。我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很可能是我没有遇到过的，如果贸然讨论，徒劳无功不说，还可能把谈话给谈坏了，不如先让他回去。

俗话说“不打无准备之仗”，我得迅速了解情况，思考对策。于是第二天，我找到了李同学分班前的班主任老朱。老朱听了我的讲述就笑了：“给你添麻烦了呀！这孩子平时最喜欢看哲学书，思维方式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样，与同学零交流，有时还会逃课出去，也不干什么，就是坐在那里思考一些高深的问题。人是很聪明的，但心思不在学习上，成绩马马虎虎。”

从老朱那里回来后，我一直在想，打蛇打七寸，我该如何抓住他的“七寸”，毕其功于一役。比如，他的想法有没有致命的漏洞？比如，他是否对现实中的什么感到失望？我能不能找到这些，让他跟着我的思维走？然而，我想了很久也没有答案，于是决定直接“博弈”，在“对战”中寻找其破绽。

我把李同学叫到一个安静的地方，问他最近是不是看了什么书。他看我一眼，说：“老师，你不要试图说服我，我要告诉你一个事实，很多试图说服我的人都已经被我同化，你不害怕吗？”我心想，果然与众不同，这样的学生也激起了我的探究欲望。

我笑了笑说：“那只能说明他们的‘内功’不够深厚，我肯定不会，你不妨讲讲看。”他看了看我说：“老师，你不要做无用功了。”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我刚起势，就被他拒之门外，看来他的内心有一扇很重的门，一时难以打开。但岂能就此结束谈话？我马上换个思路，用校纪校规把话题继续下去：“那你觉得不交作业、逃课，是一个合格的学生所为吗？”他没想到我这么问，低下头想了一下，说：“确实不应该。”我见谈话有了曙光，便趁热打铁：“不管怎么样，你一定要好好学习……”话还没说完，就被他突然打断：“老师，你不要和我说这些了，其实你我皆不存在，我们只是宇宙中两个漂浮的平行点，我们看到的都是幻觉，所以你不必再做无用功。”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听到他的话，我还是吃了一惊。多年谈话经验告诉我，这时候得故作镇定，处变不惊，给人一切尽在掌握之感。我用深邃的目光盯住他说：“看来你确实看过很多哲学书，曾经的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万物皆不存在。但我后来了解到，有平行世界和现实世界，而那个平行世界必须经由现实世界的理解才能进入。”他听得有点愣：“老师，你也这么认为？”我顺着他的意思说：“准确地说，是我曾经这样认为，但我现在觉得现实世界更重要，你如果仅停留在目前的理解上，可能无法理解世界的本质。”他突然两眼放光地问：“那我该怎么办？”“你必须接触更高级的思想，得到更高级的哲学指引。”“但是周围没有人可以指引我。”

得到这样的回答，我知道机会来了，继续引导他：“按我的理解，平行世界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人生更重要的是现实世界，这里面有很多精要的思想很难参透，你必须接触更好的思考者，才能有所进益。”他接着问：“那我怎么才能接触呢？”我说：“考上更好的大学，最顶尖的大学里有最顶尖的哲学教授，他们将给你更高层次的指引。所以眼下的你应该赶紧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否则自己一个人想又想不通，成绩也上不去，长此以往，对问题的思考始终停留在表面，这是很糟糕的。”他若有所思地轻声说：“你讲得也有道理。”我坚定地说：“不是有道理，而是真理。”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说：“老师，我没想到你也对这个问题这么感兴趣，以前没有人和我谈论过这样的问题，你是第一个，以后我会多多向你讨教的。我准备接受你的建议，这几年先好好学习。”听到这句话，我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下了。

从那以后，李同学确实改变了很多。起初，他偶尔会来和我探讨哲学问题，慢慢地，他变得越来越开朗，与同学的相处也日益融洽。我欣喜地发现，他在保持探索世界的热情之余，也找到了对现实生活的热爱，一直到毕业，他再也没有过类似的迷惘。

在与李同学的交流中可以感受到，当下学生关注的事物、心中的问题日益个性化、多元化，这对班主任的要求就越来越高。很多时候，教育的技巧并非重点，更重要的是走进学生的内心世界，在他们心灵最需要抚慰的地方停留。一位家长曾说我像是一面旗帜，“有过高扬，有过低垂，但一直在那挺立着，引领着孩子们前进”，我想，这种直击内心的指引，或许就是教育工作的意义所在。

（作者系温州中学班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