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舒玲玲

两边是绿油油的稻田，中间一条仅容一辆车通过的沙砾土路，沿着土路向詹家镇詹家村腹地行进，不久便能看到坐落在一片民居中间的龙游县泽雅学校。这是当地一所培智学校，这条路是胡盛每天上下班的必经之路。

“记得6年前第一次来学校时，我骑着自行车找了好久。”胡盛回忆道。原本只是想为有智力障碍的外甥女找所“靠谱”的学校，不曾想看到这里孩子们的状况后，他突然觉得自己“走不了”了，“想为他们做些什么”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当时的胡盛不仅是龙游县横山小学政教主任，还是该县小学美术学科带头人，他的课深受学生喜爱。得知他主动申请调职去一所培智学校任教时，很多人不理解，苦口婆心劝他三思。“但我内心的想法很坚定”，他说，家人也都很支持他的决定。

湿漉漉的爱，扑面而来

一张小方桌，师生四人食。午餐时间，记者走进泽雅学校的食堂，70多名学生正在教师的带领下安静地进食。“师生一同就餐，既是照顾，也能趁机对他们进行文明就餐的教育。”但胡盛也坦言，刚来学校时，陪伴学生就餐是他面临的最大难题。

“孩子们有的挑食，有的等老师喂，还有的常常不小心把饭菜洒在桌子上……”更令胡盛无奈的是他们“不打招呼的爱”。因为喜欢这位新来的胡老师，孩子们吃着吃着就把筷子伸向了他的餐盘，更有甚者，他们还会自己吃一口，就兜起一勺递到胡盛嘴边，这是他们表达善意的方式。

这样的“偷袭”也发生在课堂上。最让胡盛印象深刻的，是他来到泽雅学校后上的第一堂美术课。只是因为教大家画了一朵小花，就有孩子悄无声息地绕到胡盛身后，冷不丁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糊了他满脸口水。

这些看似调皮捣蛋的行为，让他感受到自己正在被孩子们接纳。“走到孩子们中间去”这一步，他迈得很顺利。然而，更大的挑战却在后面。

“我觉得自己专业能力没问题，对特殊孩子也有充分了解，应该可以胜任。”来泽雅学校前，胡盛是做了心理准备的。尤其得知培智学校没有专门的美术教材，他觉得留给自己发挥的空间很大，可以带着学生们天马行空地遨游在艺术世界里。但是“想过不容易，没想到这么难”，原以为孩子们至少有幼儿园阶段的智力水平，他带着绘本故事创作的教案走进教室，结果讲了一段发现，全班孩子直愣愣地看着他，显然没听懂。

胡盛只好把教案搁置一边，从一颗蛋的故事讲起，教大家画圆。然而就是一个最简单的圆，有的孩子一笔飞到天边，有的怎么画都是一个没有闭合的半圆，还有的画成了一个小点点，能一气呵成的寥寥无几。因为孩子们的注意力无法长时间集中，他将讲课内容碎片化，讲一会儿就停下来让学生跟着画，如此这般“讲、停、画”的循环往复，一个简单的圆就学了整整一节课。

“画我画我”，他让孩子当主角

为了激发孩子们对美术的兴趣，胡盛在课堂上尝试过素描、水彩、橡皮泥、陶艺等各种教学，并与孩子们进行个性化匹配，努力找到最适合每个孩子的美术教法。然而，总有耐不住性子的学生会在课堂上调皮捣蛋，别人作画时他在一旁无所事事，甚至走来走去。有一次，为了“稳住”一个小捣蛋鬼，胡盛喊他来做“模特”，为他画起了肖像画。

结果一发而不可收。“画我画我”，孩子们都争着抢着要当小模特。“大胖”原来在大家印象中是个贪吃、邋遢的孩子，有时候饿起来还会抠自己的头发，生生把自己的头皮抠秃了一块。看到胡老师画的《就好这一口》《秃子大胖》，她自己也觉得丢人，不仅不抠头发了，还变得更爱干净、更讲卫生。

画肖像画对“大胖”的教育竟然比耳提面命还管用，这让胡盛感到十分惊喜，他敏锐地意识到，这是帮助孩子们纠正不良行为习惯的好机会。于是，他开始有意识地观察孩子们的言行举止，通过画肖像画的方式，鼓励孩子们“雅言、雅行、雅容、雅趣、慧智、才智”，争做“雅智精灵”。

孩子们的参与热情也空前高涨。为了让胡老师画自己，他们什么招都用上了。有的抢着帮洗教具、倒垃圾，有的手举再久也不喊累，还有的从“刺儿头”变成了乖小孩……“真不错，少了个捣蛋鬼，多了个好帮手。”这几年，不仅出现在胡盛笔下的“模特”越来越多，他还陆续绘制了《嘿！尬小孩》《画画的凡凡》《妞妞求学记》等多本绘本，而主角无一例外都是这些可爱的孩子。

“胡老师选择观察、描绘学生的日常生活，是用心用情做的积累。”培智学校来了专业的美术教师，这让衢州市特殊教育指导中心副主任周志英欣喜不已。在她看来，艺术疗法对孩子的教育与成长是极有帮助的，而这种视觉张力和潜心创作对特殊孩子的帮助就更大了，“我们希望能将胡老师的绘本推广到更多普通学校和资源教室，让普通学校的学生增加对特殊孩子的了解，也能作为资源教师们的课堂教学用书”。

用更高要求，换更多可能

每学期初，胡盛都会格外关注孩子们的身心健康状况。“凡放完寒暑假返校，孩子们的整体情况都会比之前更糟糕一点。”胡盛直言，假期里没什么人管教他们，父母对他们的要求甚至低到只要好好待着就行。“而在学校，老师们不仅时刻关注着他们的动向，还常常鼓励他们不断挑战自己。”

因为患有脑瘫，学生轩轩（化名）双手会有不同程度的抖动，从小到大都没握过笔。胡盛并没有特殊对待他，在书法练习时也要求他一起参与，结果他竟然是全班写得最好的一个。自此，轩轩爱上了书法，过年时还自己动手给家里写春联。

陶艺课上，割泥条、拍泥块、压泥片、刷泥浆等程序复杂又枯燥，学生阳阳（化名）却耐着性子做成了一个长方形托盘，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件陶艺作品。在胡盛的不断鼓励和帮助下，阳阳通过日复一日的练习不断精进技艺，完成了“六春山居”系列陶艺作品。如今，阳阳已经成为老师的小帮手，开始带着其他同学一起制作陶艺。

“对孩子们的要求可以再高一点，他们会给你意想不到的惊喜。”在泽雅学校，胡盛就发现了不少“好苗子”。经过有针对性的培养，他们与健全学生同台竞技也不逊色，部分作品甚至在国家级比赛中都斩获了优异成绩。

其实这几年里，仍不时有学校、教研室向他递来“橄榄枝”，胡盛都不为所动。“我觉得自己还有事情没做完，想为特殊教育做点什么的愿望还没达成。”目前，他正在编写培智学校的美术校本教材。考虑到许多家长不知道如何指导、教育孩子，此前他还设计了一款能让家长看得懂、学得会、易操作的家庭教育材料包，让孩子们在家也能坚持动手、坚持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