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遇雨

首页 > 教育新闻 > 教育新闻阅读/2023-07-14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下午4点,孩子们结束了午读,排着队准备去厕所。天热,校园里的花草树木都耷拉着,即便有风,也是悄悄地经过,不发出一丝声响,只有树叶偶尔的微动,才能证明它们确实来过。炎热的天气往往伴随着突降的雨水,按照老家舟曲的气候,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到了雨季,但在南疆小城阿克苏,除了一年四季定期的风沙天气,雨季在这里并没有鲜明的定义。

    孩子们很快排好了队,等着我陪他们一起下楼。楼道里热浪翻涌,甚至让人感到时间的脚印正在慢慢凝固成化石,且不受任何外物雕刻。这样的时刻不只属于今天,在以往的漫长时日里皆是如此——凡是有生机的事物,应当都在期盼一种全新的事物加入这个时刻,好使光阴的流动更加真实可信。

    就在嘱咐几个孩子回教室取口罩的空当,风云突变,透过柳树的枝叶,天空中落下几滴雨点,孩子们欢呼着向厕所的方向跑去。这次我没有制止他们,六年级的他们即使马上要进入初中,经历青春期的一切烦恼,但现在,他们依然是十一二岁的儿童,我在心里如此想道,于是我跟着他们一起跑。趁着这个机会,我也想体验一下许久未见的雨水滴在身上的感觉。

    而仅仅十分钟后,在回教室的路上,雨停了。在南疆的阿克苏,雨贵如油,一年之中能见到雨水的日子本就屈指可数,这让我有些难过。孩子们也逐渐收起了欢呼,安安静静地排着队回教室上课。

    今天该学习《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楼醉书》这首东坡先生的诗。诗的首句写道:“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我试图从修辞手法的角度去分析这句诗,事实也如我所愿,大部分孩子都能从这一角度进行理解,然而对于从小在阿克苏长大的他们,“白雨跳珠”的光景是脱离生活实际的,我不愿意这五十几个孩子只能成为“方法”的忠实使用者,我更想让他们也能作为生活的亲历者与感知者。但是,就如我怀念故乡的雨水一样,这种希望并不能立刻如愿。于是只能暂时搁置,让他们多读几遍,以期能感受到一点儿诗意的存在。

    孩子们拿起书本,用整齐的童音读起了诗句,忽地响起了雷声,接着是大滴大滴的雨珠砸在楼下电动车棚的声音。先是一个小男孩喊了一声:“老师,外面下雨了!”接着更多的孩子将目光转向窗外,大开着的窗户已经有雨点被风吹进来,靠窗的孩子准备关闭窗户——以往的沙尘天气,他们都是这么做的。我心头一动:这不正是“白雨跳珠”吗?我马上叫停了他关窗的动作,并且让所有学生都围拢到窗边,一起听雨声,看雨落。借着这场雨,这节课上得很愉快,再读这句诗时,他们的语气仿佛在催促林中游戏的鸟儿赶快归家,仿佛在为无遮蔽的野草叹息,仿佛在告诉自然界中的一切:“雨正在落,而我正在长大。”

    看着窗外的雨滴,耳边回响着孩子们的读书声,我突然想起母亲。记忆中的幼时,每到农历六月收麦子的时候,总会有雷雨落下,在黄土马路上的车辙印中汇成小溪,房屋背后的山沟里,浑浊且凶猛的雨水直对着老屋倾泻而下,隔几分钟,母亲就要披上衣服去查看一番,以避免石墙被冲垮。母亲是最早让我对雨水拥有感受的人,后来在我的世界里雨水的一切,都来源于她。她告诉我:“我们收麦子的时候落下的这种雨总是伴随着雷声,我们把它叫‘白雨’。到了收玉米的时候,雨就不一样了,一下就能下好几天,我们称它为‘黑雨’,这个时候,你就该多穿几件衣服了,要乖乖待在家里,别总出去玩儿。”母亲从来不提起季节,她只知道什么时候应该种麦子、种蔬菜,什么时候应该收庄稼,什么时候应该给我和妹妹缝几件御寒的衣物;她从来不说苹果花的颜色,不说杏花的香气,她只会在每年的同一时间,摘下各种水果,放在竹篮里,等我和妹妹放学回来吃。

    异乡的雨还在落,我趁机将我的世界里“白雨”的含义讲给孩子们听,在课业相对繁忙的六年级,孩子们无比精神,眼睛里闪着光。

    下课后又是排队上厕所的时间,走出大厅门口时,雨已经停了。没有按照课本里的描述出现彩虹,只有几朵白云懒散地挂在天空。可即便是这几朵白云也同样勾起了孩子们的兴趣,他们停下步子,三三两两地讨论起了白云的模样:有的说像校园东北角的那棵合欢树,有的说像教室窗台上的绿萝,还有的说像昨天生日时父母送的乐高……不仅如此,他们还为它们规划好了走向,有说跟着飞机去南方的,也有说化成雨水落在天山上的。此刻,他们每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下午放学的时候,那几朵云已经消失,太阳变得温和起来。我骑上电动车穿过十字路口,两旁的树叶已经开始有了凋落的迹象,四季的轮回仍在持续。我也将和那几朵云一起去往夜里,再次与这个令人遐想无限的下午相逢。

    (作者本名王小康,系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阿克苏市第四小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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