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州市瓯海区实验小学 章秀平

地板上铺着绿色泡沫地垫，墙面上张贴着与实体等高的厨具图片，还有各种蒸熟的馒头图片，白色、绿色、紫红色，逼真之极。教室装饰得就像一个厨房，教师和学生穿着厨师服，跪在泡沫地垫上。

“我们在图上找一找，哪些是馒头呢？”

三个学生看看教师，看看图，迟疑着。

教师放慢语速，再次重复要求。

其中一个学生伸出手指，点在图片上。

“对极了，你找到了一个馒头。”教师将一个“大拇指”奖给这个学生。

这时，另外两个学生，也在图片上指出了馒头。

“那我们一起来数一数，一共有几个馒头。”

学生们眼神茫然，这显然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

教师抓住一个学生的手，手把手地数：“1——2——3——4——5。”

“真棒。你已经会数数啦。”接着，她又这样教另两个学生。

数完馒头，教师跪行，带着学生挪移到一张“7”字形圆角桌前，让学生坐在教师对面的小椅子上。

“我们要开始做馒头啦。”教师在每个学生面前摆上一个小碗，碗里放一团面粉。“面粉在搅拌之前要加一些水。”教师拿出一个塑料小水壶，给学生们示范加水的动作。

和面开始，教师和学生们一手按住小碗，另一只手有节奏地转动筷子，重复数数：“1——2——3——4——5……”

数数还在继续，从认识馒头、和面搅拌，到课间韵律操，再到切割面团，“1——2——3——4——5”贯穿始终。

三个学生数数的能力有差异，一个会流畅数数，一个在教师帮助下能数下来，还有一个学生只是微微开启嘴巴，吐出含糊不清的音节。

这位戴着黑框眼镜，有着白净脸庞的教师，全程跪着给学生上课，温柔的目光刚好平视着三个学生。

教室边上坐着几十位听课教师，屏气凝神，在不断的“1——2——3——4——5”中度过了四十分钟。他们大概也和我一样，第一次进入这样特殊的课堂，第一次近距离关注一群特殊学生。

对于特殊学生，我们并不陌生。几乎每个普通班级里，总会遇上那么几个。可能对于教师来说，“特殊”的定义和缘由不一样，但“特殊”的结果都一样——很麻烦。说实话，那些在普通班级随堂就读的特殊学生，大多难以过上“普通”生活。

课后，教师介绍，特校一般班级编额在十二三位。今天的小组活动课，这三个学生的情况也各不相同，有两个是唐氏综合征，称之为“唐宝宝”；另一个学生是智障加轻度自闭症，来自福利院，每天早上由福利院教师送过来，下午放学接回去。

会场一阵沉默。

“唐氏”“孤儿”“自闭”……这些书本上的文字，具体地落在了这些学生身上。当同龄孩子在父母怀里撒娇，在现实世界里好奇张望，在电子产品中流连忘返，他们却要花整整一节课的时间，学习从“1”数到“5”。谁知道呢，走出教室后，是否又重归于零，重归混沌？

“为什么要跪着上课呢？”现场有听课教师提问。

教师回答，从学生角度而言，跪着上课，这是一种身体核心部位力量锻炼最好的姿态。教师一边解释，一边将手放在腰部做示范。“当核心部位力量比较强大时，学生的注意力就容易集中。你们可以回忆一下自己课堂中的学生，那些注意力时间比较短，很容易走神的学生，是不是经常动不动就趴在桌子上呢？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的腰部——身体核心部分的力量不够强大。”

众人恍然大悟。我们接触了那么多的学生，对那些上课容易趴在桌子上的学生，从来都以为只是他们的学习习惯不好、学习态度不认真而已。没有人想过还跟力量有关系，也没有人想过，原来，跪着，还有锻炼腰部的作用。

教师说，如果你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今天上课的三个学生，他们智力方面的程度是不同的。刚才最右边的女孩，就是其中最弱的一个。她在上课时，跪着不能持久，总会不由自主地坐下去。

教师还说，跪着上课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这些学生，特别是自闭症学生，直立着的身体状态容易兴奋，难以自我控制，他可能会满教室奔跑。而将身体弯曲，保持跪姿之后，人就比较容易安静下来，自我控制力也会更强一些。

哦，原来课堂中的“跪”，背后还有那么多科学而严谨的依据，我们这一群来自普通学校的普通教师，原先只是从人文层面上理解与认识。对于那些偶尔出现在教室角落的特殊学生，我们又了解多少？随班五六年，可能对于我们还只是“熟悉的陌生人”。

吴非《不跪着教书》阐述的是教师职业的尊严与底线，而特教课堂上的跪，则是一种教师职业的技能和德行，同时也是对学生教育与锻炼的要求。

下课了，三个学生穿好了鞋子，牵着教师的手，向在场教师们挥手，嘴里发出含糊的道别语音。两个“唐宝宝”脸上扬着微笑。微笑的学生，微笑的教师，上帝走神的一刻，有一批教师跪着为学生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