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兴市秀洲区磻溪教育集团 方 锐

《敦煌》是井上靖先生的代表作之一，内容主要围绕敦煌莫高窟藏经洞的秘密展开。铁凝评价道：“无数读者从《敦煌》的故事中惊奇地注目中国西部，更有大批游人拿着井上靖的西域小说，走上去往敦煌的漫长征程。”而我便是其中之一。

北宋之无奈

《敦煌》讲述的故事发生在北宋年间，举子赵行德科举失利，偶然在街头救了一位行事特异的西夏女子，接触到奇特的西夏文字。出于震撼和好奇，他决定游访西夏。

在前往西夏都城兴庆（今银川）的路途中，赵行德被西夏军队抓了壮丁，加入了西夏治下的汉军，从此跟随百夫长朱王礼东征西战。

在甘州时，赵行德救了亡国的回鹘公主，二人许下婚约后，赵行德去往兴庆学习西夏文字。等他回来时，公主已被西夏王李元昊霸占而自尽。

经此一事，赵行德开始留意佛事。最终，在沙州（今敦煌）被西夏攻击，沙洲即将失守之时，运送城内数以万计的经卷至藏经洞避难。

莫高窟藏经洞的由来至今仍是个谜。作者考据了大量史料，创作了这部小说，为我们展示了其中一种可能性。

赵行德的一生充满了偶然，因为瞌睡错过了殿试，因为一块布片前往西域，偶然救下的女子是回鹘公主，在兴庆多待一年以致公主身殒……直到小说最后，当赵行德和骆驼队一起，在月光下行进，将成箱的经卷运送至千佛洞时，我忽然明白，此前的悲欢离合，不过都是为了成全这最后的必然。无论经历如何，必然有过“赵行德”或是“赵行德们”，行走在这沙漠间，只为保护这浩繁的经卷。

北宋积弱，无力收复河西走廊。西夏以兴庆为据点，肆扰西北。回鹘势力长期控制甘、肃两州。瓜州、沙州成为朝廷势力在西北的两座孤岛。而在玉门以西，回教徒也对关内虎视眈眈。李元昊即位西夏王后野心勃勃，不断发动战争。

战事频繁，命如草芥，便是这一时期西北的真实写照。这既是家国之无奈，亦是个人之无奈。

作者的笔触十分克制，写战争没有大肆渲染残酷和血腥，写离别没有刻意煽情、撕心裂肺，一直是简洁、平淡，这恰是阅尽沧桑、回望历史的态度。我们能通过文字，想象彼时的颠沛流离、欣喜悲恸，还有最后剩下的无奈。

幸而在这无奈的战乱中，有“赵行德”为后世留下的经卷。

晚清之喟叹

此后，藏经洞封闭了800年，直到1900年，道士王圆箓在清理第16号洞窟甬道积沙时，偶然发现这个窟中窟。自此，藏经洞中各种佛经以及天文、历法、历史、地理等典籍得以重见天日。

然而，这却是一段悲剧的开始。

王道士将这一发现上报朝廷，却没有等来朝廷任何的开发或保护，甚至没有一道明确命令。来的是英国人斯坦因、法国人伯希和等人，他们连哄带骗，从王道士手中低价收购经卷。此后，日本人来过，俄国人来过，等政府反应过来时，洞里的文物已经快被搬空。

11万字的小说，对这段历史的描述仅有3页纸。然而作为一个中国人，这3页纸却看得我五味杂陈，痛心疾首。

不管怎样痛心，这便是事实。中国近代的屈辱，我们在历史书中读了又读，而在这边陲之地，王道士手中发生的，无疑是文化史上的浩劫。

然而，我们真的能将这历史之殇归咎于一个道士吗？腐败的清政府得到王道士的报告却无意保护文物，最后将剩下的经卷运回北京时也并未好好保护。换作任何人处于那样的情境下，又能如何自处呢？

本书最后，作者写道：“又过了许多年，人们才开始明白，不仅止于东方学，这些经卷竟是足以使世界文化史每个研究领域都发生改变的珍宝。”

这些珍贵的经卷、文物流传到国外，许多学者对其进行研究，形成了敦煌学。是非对错，有时历史也很难给出评判。作为读者，在一位日本作家的小说中读到这样一段话，除了一声喟叹，实在说不清有何感想。

今时之回眸

读完整部小说，在我脑海中留下最深印象的，是藏经洞中的壁画。藏经的僧侣们见过它，斯坦因、伯希和们在它面前搬走过数以万计的文物。

井上靖凭着对敦煌的狂热，在小说中想象它、描绘它。直到1977年，他终于有机会来到敦煌，在《我的西域纪行》中写道：“这次旅行对我来说是毕生难忘的事，我终于回到我书中所熟悉的地方，重登自己好几部小说中的舞台。”

更多的，从“敦煌在中国，敦煌学在日本”到“敦煌在中国，敦煌学也在中国”，敦煌研究院的专家学者们，一定面对这壁画默默无语过，转而埋头研究，不辞劳苦。

今年夏天，我抱着无尽想象和复杂感受，踏上敦煌之旅。在九层楼的莫高窟第一大佛洞窟内，看着地面上一层一层各个年代重修的砖石，耳边似乎响起金戈铁马之声，那是“赵行德”每一次生死攸关的时刻所听到的声音——见山不是山——这是读书的馈赠。

本以为看到藏经洞时会思绪万千，然而当我真挤在人群中，全神贯注听讲解员讲解壁画上的菩提树、比丘尼时，忽然发现菩提树叶鲜绿，人物神情祥和。历史的无奈，前人的喟叹，似乎并没有影响这宁静的一幕——见山还是山——这是行路的收获。

能读书，能行路，是今时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