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滨和中学 赖联群

月是我班上的学生。起初，我很欣赏她。她思维敏捷，午间我和学生下棋时，她总会挤进来观战，并鼓励同学努力把我打败；她爱提意见，下课时她会冷不丁地跑过来拉我的袖子，指出我有什么地方说错了或者失信了。

但她光严格要求别人，经常在周记中对班级、老师和同学提出批评；却不晓得反思自己，以自我为中心，在班级里人缘不太好。为此，我曾经找她谈过几次话，但效果不佳，慢慢地，我也就失去了信心。

一天早上，月因作业敷衍了事被我批评了。恰巧，她妈妈不约而至。

我没有向她妈妈告状，只是了解月在家的学习情况。月的妈妈是农村初中的语文教师，也是懂教育的人，她实事求是地分析起自己的孩子，在赏识孩子为人方正、心地善良、善于朗读等优点的同时，也讲到了存在的问题：性格固执、学习不自觉、不爱读书……

我想，试着再找月谈一次。

下午第三节课后，我叫来了月。我并不想教她怎么做，这对性格倔强的孩子是不管用的。我只想听听她对自己的认识，走进她的心灵。

月一脸的不安，我努力绽放自己的笑容。

我问：“早上你妈妈来过了，你知道吗？”

她点点头。

我又笑着问：“回家后你妈妈跟你说了什么？”

她略一沉思，随即摇摇头。

我大笑：“你喜欢头部运动，不喜欢嘴巴讲话啊。”

她咧嘴一笑，旋即合拢。

第一回合较量，我碰了软钉子。

“老师今天叫你来，绝对没有批评你的意思，如果你能跟我像朋友一样谈心，特别是谈谈你在学习方面的困惑和压力，我想老师一定能帮助你找到进步的方法的。和老师谈谈好吗？”

她摇摇头。

“你真的不愿意和老师交流？”

好长时间的沉默。

“不知道。”终于盼来了她开金口，但这三个字比不说还糟糕。

我谈话的热情正一点一点地褪去。干脆，我也给她好长时间的沉默。

许久，我看看她，发现她正尴尬地看着我，有点不安。我想我这是怎么了，跟她赌气，她还是个孩子啊。

“可能待在房间里太久，太压抑，空气也不好；也可能你头绪比较多，还没理出来。这样吧，我陪你到外面走一走，或许你会找到说话的感觉。”我的态度绝对真诚。

她看着我。解读她的双眸，我感觉她并不愿意。但我很坚决：“走，边走边说吧。”我拍拍她的肩膀，走出了办公室。她背起书包，跟我一起下了楼。

时间已经是下午4：40了，校园里的喧哗声渐渐淡去，我们沿着主席台后方椭圆形的花径（约120米）散步。

谈心已经演变成一场开口与反开口的较量。

我使出浑身解数，从去年期末她的状态说到开学初她的改变，从她同桌的表现聊到她回家的路线……可是她只是聆听，间或笑笑，根本不搭话。

走到第8圈时，在我追问她是否记得自己上学期期末考试成绩时，她终于开口了：“语文78、数学82、英语60……”

她是开口了，但我胜利了吗？我开始变得急躁起来。这是我接手阳光班以来最艰难的谈话，像一场没有休止的拉锯战，很可能没有结果。当初被我理想化的走进心灵真诚对话最终浓缩成一个简单的问题：在今后的学习和与人交往方面你准备怎么提高自己？

哪怕她表达出“好好学习、善待他人”之类的空洞决心，我们两人就都解脱了，都可以回家了。她的妈妈在家等她，而我的女儿又何尝不是在家等着我呢？

可我身边的这个小女孩倔强得不近人情，仍然是除了点头就是摇头。

“你还没想好啊，那我们继续走，我可以等你。”我的牛脾气上来了。

她看看我，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边。就这样谁也不说话，又走了一圈。

我在想，教育她不如教训她，我一定要坚持，让她明白：放弃固执是一种超脱。我们继续绕圈走，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我心存侥幸，尽量让话题贴近生活一些，消除她的顾虑，也许她会感动呢。

但我又错了，她只是听，间或看看我，看来她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第18圈。她的步速明显减慢。

我问：“累吗？”

她摇摇头。

“我们都走了18圈了，你还没想好今后的打算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讲。”她轻轻地说了一句。

我们继续走。她张开嘴唇，想说点什么，但终于还是没有说出来。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我们足足走了24圈。在一个铁架前，她停了下来，脸色有些苍白。

“还走吗？”

“随便。”

这一刻，我突然想起了一个耳熟能详的俗语：强扭的瓜不甜。

“也许今天我陪你走这么长的路是一种错误，因为有些人只说不做，有些人只做不说，如果你是第一种人，你说了也做不到，我何苦要你说呢？如果你是第二种人，你反正会做好的，说不说其实也不重要了。”我苦笑道，看看时间：“太晚了，老师送你回家吧。”

5：45，我们足足走了一个小时。

“老师，那你希望我是哪种人呢？”这是她今天下午在我面前讲的第一句完整的话。

我不假思索：“我希望你又说又做，这样，我俩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相视一笑。

当我把月送到家时，她妈妈正在家门口望穿秋水……

晚上，我坐在台灯下，不断地回忆着几个小时前经历的一幕。我在思考着这样一个问题：对待这样的学生，如何才能真正走进她的心灵？

第二天语文课毕，我叫出月，本想告诉她下午第三节课后继续和她走走，没想到她主动地表了决心：要从课堂纪律、规范作业、充分利用时间等方面严格要求自己……

我一脸惊讶，她却没说什么，只给我“说到做到”四个字。

课间，我悄悄地到教室后边观察，月在认真做作业，丝毫没有平时东奔西跑的样子。放学后，我找到她的同桌柳：“今天月的表现怎么样？”

“挺好的，像换了个人似的。”

我重重地把自己扔在椅子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女生真难琢磨。

第三天，我收到了她给我的一张字条。

“赖老师：对不起，那天让您失望了。其实我一直都知道，您对我好，我妈妈也是。你的口才一级棒，这也是我一直不愿意开口的原因。因为我一张口，你就赢了。沉默是我最好的选择，尽管我的腿走得都酸了。感谢您的不放弃。说实话，前天我还是输了。24圈，每一圈我的愧疚感都在加深，我真的被你打动了。谢谢老师，我会努力的。”

突然间，我有流泪的冲动……

实际上，一个默默抗拒着你的学生，她的不回应只是出于自我保护，你的一言一行都在她的心里，只不过留给你的，依然是那副冷面孔。

作为班主任，无论如何，只有多赏识学生，不断提高教育智慧，才能走进他们的心灵。“山重水复疑无路”之后，“柳暗花明又一村”的美好境界也许就会接踵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