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汤素兰

　　中年以后，许多事情都压在肩膀上，愈加忙碌。偶有休闲，包里也总带着电脑，塞着书本，或者心里装着事情，难得真正的闲。近日出差无锡，连着两周在校园讲座，费的是嘴力，用的却是脑力和心力。每日讲座结束，虽然还有大把时间，脑子并不想多动。中间的星期六和星期天，也懒得飞回湖南。只在宾馆待着，毕竟无聊。东道主热情，星期六带我拜谒灵山大佛，星期天又邀我到太湖边的雪浪山喝茶。

　　雪浪山在无锡的东南面，紧挨着长广溪湿地公园，是无锡滨湖风景区的一部分。因南宋状元蒋重珍而闻名。正是江南草长莺飞、花红柳绿的季节。我们开车来的路上，已经见到湖滨景区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山上倒是难得的清静，游人不多。我们来的时间尚早，九点刚过。太阳正好照在院子里，明亮的阳光下，一树紫玉兰显得愈加娇艳。院子里还有两棵高大的银杏树，其中一棵树上有两个体积颇大的喜鹊窝，喜鹊喳喳喳叫个不停。

　　我把阁内关于科举及状元的介绍很快看完了。余下还有大把时间，用来干什么呢？同行的朋友坐在椅子上喝茶，看手机。我今天已经下定决心不看手机头条也不看朋友微信。既然偷得浮生半日，我就要不负这明媚春光，在春光里尽情地走一走，看一看。

　　我独自走出状元阁，沿着茶园的小径信步而行。满山青翠的茶树被打理得很整齐，高矮差不多刚刚过膝。嫩茶叶已经被采过了。再过几日就是清明，明前茶是上好的茶，茶农当然不会误了时候。

　　头顶蓝天如洗。阳光从天空中倾泻而下，温暖明亮。远处的城市虽然蒙着一层微微的灰霾，但近处山下的河溪、湿地、池塘和树林都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山林里一层深绿衬着一层浅绿。山上的花也开得很有层次。稍高一些的是玉兰树，紫红和粉白的玉兰或者绽放，或者含苞，花朵有如美人秀丽生动的手姿。粉红的杏花花朵虽小，但满树盛开，远看如一团云霞。植在山路两旁的连翘，枝条上开着一串串小黄花，丛丛枝条攀缘联结，在山路旁组成一道金黄的篱墙，煞是好看。

　　走出茶园，是一条正在建设中的盘山车道，暂时只有一段硬化成了水泥路，另一段还是沙石毛坯路，路面上撒了许多细碎的鹅卵石。看到一颗颗石子，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玩过的抛石子游戏。我在满地鹅卵石中挑出七八颗较小的白色石子，抛玩起来。小时候玩石子的方法颇多，有抓，有扫，有抛。一副石子应该是几粒呢？按什么规则玩呢？我记得不太真切了，于是一个人索性蹲在地上玩起来，一边玩一边回想。抛一粒，捡一粒，再翻过掌来把抛上去的那粒石子接住。抛一粒，捡两粒，再翻过掌来把抛上去的那粒石子接住。抛一粒，捡三粒，再翻过掌来把抛上去的那粒石子接住……我一边玩，一边回忆，慢慢地似乎把规则想起来了，抛、捡、扫、收各种已经忘却的技巧也运用得娴熟起来，手也不像刚开始那样笨拙了。

　　如果有人看到一个年纪这么大的女人，独自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一心一意抛石子玩，会怎么想呢？我不禁哑然失笑。

　　有人走过来了，我赶紧抓起石子，继续漫步。我一边走，一边抛接着手中的石子，脑子里自然想起了童年时一起抛石子的伙伴。她们现在在哪里呢？立平没来得及长大，在读初中的时候就因骨癌去世了。志莲也不在了。听说她有一年因为和邻居吵架，一气之下喝了农药。跃飞远嫁了，我后来没有见到过她。

　　在一边走一边抛接的时候，手中的石子陆续掉落了。我没有弯腰去捡。它们就像岁月，注定是要逝去的。就让它们留在路上吧。

　　手里只剩下一颗石子了。我下意识地紧紧抓着它。

　　迎面跑来一群中学生，他们你追我赶，说看谁先跑过状元桥。我这才发现我已经转悠到了状元路上。状元路是一条登山步道，步道的旁边用青石刻了许多名人名言，如“勤能补拙是良训，一分努力一分才”、“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笃行之”等等，都是劝人努力进取的。我想这些奔跑的孩子，大概是今年要参加高考的学子，他们沿着状元路跑上山来，是给自己祈福，希望有一个大好前程。

　　我侧身站着，让出道来让这些孩子们跑过去。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抚摩着手中的石子，心想：多年以后的某一天，他们中的某一个人或许也会像我现在这样独自漫步，突然就想起了从前，想起了今天和自己一起在这山上奔驰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