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

首页 > 美文 > 诗歌大全/2019-01-30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面 对

  面对秋天,芦花和水杉

  所表述的方式基本上是一致的

  风吹大地,等待的秋风说来就来

  你看那天空四处飘飞的芦花的白

  你看那脚底铺着的落叶厚厚的红

  自然的色彩,那变化谁都能够看到

  只是,在风中一团一团地飞起

  那白色的芦花深处到底隐藏着什么

  在安静的雨声里一点一点落下

  谁,曾经打开过一棵树的顶端?

  那托起天空的芦花洁白的飞絮

  那藏于霜寒的绿叶新鲜的尖刺

  秋天的田野到处是金黄成熟的庄稼

  只听见一棵树的歌唱而没听见它哭泣

  我是一直都没能够真正走近它的心

  由此,我想到自己所经历的生活

  那些存于泥土深处的大地的秘密

  

  低下去的葵花

  一排向日葵在一个早晨低下去

  金黄的花瓣被一阵风微微打开

  向日葵!它不是自己低下去的

  大地,阳光,让它垂下了头

  头戴金黄的草帽站在故乡

  这个早晨竟然有这么好的烟岚

  它那么紧紧地包裹着寂静的村庄

  仿佛母亲,怀抱着她熟睡的婴儿

  大朵大朵的葵花站在土地上

  露水潮湿,一束光集中在它的顶端

  一生只站在一个人的记忆里

  那金黄的葵花,比金子还要重

  许多年,葵花的头颅就这样低着

  质感的枝干,一直独立、坚持、挺拔

  就像我,生活已让我的身体萎缩、变形

  我的心,一直站在阳光的高处

  

  蝈蝈遍地

  所有人都回家了

  九月的正午,只有你打开干净的田垄

  朝一大片田野里大把大把地扔金子

  金质的翅羽、金质的趾足和目光

  簇拥的树丛有一大片金子的欢鸣

  被叫空,那荞麦暗紫的枝干

  被叫浅,那芝麻深绿的内心

  一颗颗银杏从树枝上压下来,落满一地

  啊啊,大肚子蝈蝈一直唱到我虚十四岁

  十五岁,我转过低矮的篱笆独自离开故乡

  日月倾覆,时间快过流水

  花开花谢竟已整整三十多个寒暑

  春春秋秋,三十年

  长长怅怅,三十年

  三十年,青年河东,少年河西

  三十年哪!今夜明月皓白

  中年,就是一个人

  突然开始面对一条河的下游

  一手举着金子,一手捧着银子

  身边茂盛的桂花树枝迎风颤抖

  我,一只透明的蝈蝈口含秋夜的露水

  

  陷 入

  牛羊陷入青草

  流水陷入黄昏

  在一个秋天的下午走过河滩

  小路结尾处花朵低徊,一排白杨树

  正用它金灿灿的枝叶拨开头顶的天空

  回忆陷入苍茫

  大地陷入寂静

  九月!盛开的野菊隐进寥廓的天际

  多么安宁、干净的乡村田野

  一只只鸟飞来,它们,看不清彼此的脸

  哦!陷入!

  我,一个燃灯者

  一个用心血点亮诗歌的人

  将奔跑的庄稼深藏在油画般的秋天

  傍晚的风中,我,陷入了——你

  

  恸 哭

  ——致牧羊人,或飘逸的丝巾

  农历九月,第一阵秋风已被我送走

  那蓝天大地之外、白云流水之外

  黄纱巾!烧到一半的火被谁一口吹灭

  风中的草原光秃、裸露

  我听见一个牧羊人恸哭

  在河坡,我为什么要那么使劲地呼喊

  喊风!喊海!喊无家可归的沙鸥

  秋天的故乡,我远方的亲人

  在你身边,我整个身心都是你的

  谢谢你一句话垫起我终生的梦想

  那盛开在河边上的野蔷薇

  那埋藏在沙地上的狗尾草

  青郁的大地堆积在牧羊人的胃

  云彩如金针,铮亮,尖细

  停在那青春短促的喉结

  现在,我决定告别这片土地

  离开,同时也是——出发

  将整个秋天留在风中、留在记忆

  那草原、大地!我的牧羊人

  你飘动的丝巾带着我童年旧居的气味

  

  新 月

  并非你说的一朵云彩

  那是泥土和河流的牙齿

  云彩最多能够浇灭

  那挂着露珠的紫扁豆

  泥土和河流的牙齿,一口

  就咬断那赤脚奔跑的时间

  那被草木稳稳截住的秋天

  那被风声挽留的时间之马

  一个盲艺人在大路岔口徒手拉琴

  音乐从他的指尖、发端流淌开来

  一首漫长的曲子结束

  他还没摸得着琴键

  现在落日完全下沉

  半爿月亮在慢慢上升

  所有的果实蹲在树上

  一边眨眼睛,一边

  和我一样,安静地回忆着

  那些已经和正在过去的年代

  

  除了故乡,别无所爱

  (一段记忆突然撕开)

  那条铺满红色菱角秧和芡实的东干渠

  那片晚霞里飞着红蜻蜓的废黄河

  独木桥下,一轮红月亮摇摇晃晃

  母亲站在水边,那一声声呼喊

  一只采菱船渐渐靠岸

  童年的鸟,有它快乐的路线

  那片由北而南东高西低平阔齐整的麦田

  树上结满了油桃、苹果、提灯笼的柿子

  那些婆婆丁、马兰头、紫地丁

  那些鸡冠花、晚饭花、野蔷薇

  一蓬枸杞举着一颗颗星星

  牛歌带起的新翻的土浪

  春夜大港,鸟鸣如泉

  王张裴陆,如鼎而立

  四大家族,稳坐一片大好河山

  我是异乡人,一个刚满十一岁的乡村少年

  眼中最漂亮的就是那个无锡下放户的女儿

  公元1975年,那所熟悉的小学堂课桌矮旧

  一条铅笔画的三八线隐隐约约

  那个名叫兰芬的长辫子同桌

  小学没毕业,就随她的父亲

  去了南方,自此下落不明

  几十年,我对故乡的记忆越来越复杂

  却一次次地都被我抽象为这样一些

  具体的事物和一些实实在在的人

  那炊烟四起日渐模糊的老家

  那夕阳下抽丝剥茧的乡亲

  路边那一排凉冰冰的墓碑

  我和它们孑孑相对,默默无言

  

  秋 夜

  越发喜欢用方言朗诵我新写的诗

  那些用土语表述的树木、庄稼

  那个趁着厚厚的凉露偷瓜蒌的人

  用半截砖角压住秋夜的月晕

  那一粒矮小的星辰,在村庄

  最低处的流水中突然站起来

  一个少年有他最质朴的底细

  那些用方言说出的棉桃和野菊

  那顺着河坡滚落的火焰的南瓜

  有时候,阳光并非为了穿透

  而仅仅是为了打磨——十一月

  一粒果实将土地牢牢压在身底

  鼓胀的枸杞在黎明前交出它嘴角的鲜血

  我的母亲,已将门板上的秋蚕喂过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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