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之诗
 
1
对于诗，我以为，我们还不能轻易地说是好是坏。因为，对于诗的阅读，往往是因为个人的偏好而来。往往还由于个人的思想、意识、观念所决定。一首他认为的好诗，往往也会被别人说为不好；而别人说好的东西，他可能认为差劲。欧阳曾经对北岛的诗提出过“三种读法”；也未必仅为三种。一个“站在虚构这边”的人，当然有自己合适的解读理由。也就当然是个人的意想了。但也许，我们可以将某种“语言存在”，建立在彼此尊重之上。问题是——《回答》，毕竟是一首诗，这不应成为我们拒绝一个时代的理由！应该说，迄今为止，自从新诗史上有了《回答》，各路诗歌豪杰，对其进行了无计其数的评论！为什么要评论它？不是因为《回答》太次；不是由于《回答》不值一提；说到底，是因为《回答》，是有评的，是可评的；是值得评论的！如果不是这样的，谁还浪费口舌？
2

一代诗人有一代诗人的存在合理性。“回答”，不会避免打上一个时代的烙印。这并非过错与“失误”。我们不是在时间的流水中，经常拿“回答”，回答很多过河者吗？！每一个时代里，都会有属于这个时代，赠与这个时代，回答这个时代的前端艺术。《回答》就具有一种时代的“前端性”！而且，此诗并非“务虚”的；而是务实的精神实体；而且他的“诗性”的语言，是那个时代的一个“高峰”！固然，在那个时代，同样出现了很多好诗；但《回答》，赋予了更多语言的前瞻性，超前意识；它几乎像一把锋利的刀子，一下子划开了那一代人或更多人的心灵脓包；挑破了一个被裹得透不过气的“旧世界”的呼吸肠道！当人类把自己那极不情愿扭动的身体，转过来，在诗中反观自己，不难发现，那多半的庸俗，往往来自龌龊的居心。而“回答”——正是从批判开始的。这种“批判的开始”，使一首诗本身，具有了保鲜的觉悟与生命率真！

3

“我不相信”！这是一个时代里的关于时代的戳语！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诗出现？虽然很多人曾经为其打上怀疑主义的标签。诗人北岛自己也曾说过对此诗“不满”一类的话。但《回答》已经出来了，已经立在那里了；所以，这首诗，基本上，原则上，已经不再属于他个人的私有财产！既然如此，我们就可以对它进行客观的评论！至少通过此诗，有权说出我们自己对世界的思考、看法！但如果我们不认“回答”是诗的话，有必要进一步来讨论吗？“回答”肯定是诗；确定了这一点，我们才可能产生更多志趣！是这样！“回答”——这种一个时代的宣言般的诗——始终——没有被具有灵魂警觉的人所扬弃。正如后来下半身诗人沈氏的诗，同样会是一种语言革命一样。只是，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人类的价值取向，文化倾向的不同而已。从此，也无不说明，任何一个时代都有权，都会自觉地将个人的语言进行自己的大胆呈现与裸呈！

4

“我不相信”！其实，是一种精神世界的、关于一个时代的艺术献身！可以想见得到，1976年的中国的人，普遍存在的是一种什么样的价值观；可以得知那个时代的诗人，又是怎样的敏感者。也许当下者，自有自己的“审美高度”，也许，当下者会拿现今的某种看法去“度量”三十年前的一首诗。问题是——三十年时间，这段距离，是无法绕过去的！如果我们“绕”开那个时代看过去，就大有隔岸观火之嫌疑！时间在流动，时代在变迁，变异，变种，这时候，如果忽略了那个“本时代”的话，如果离弃了那种时代的“归属”“宗义”的话，即使是在说诗，其实也是“说事”！由于我曾经“因为”为北岛诗鼓掌，其实，早就有人说我是“掩耳盗铃”、“为虎作伥”......但凡此种种类人的口舌，不可谓不是虚张声势而已。你又有什么货色？你又怎样写的来着？我想。一个真正的写作者，是不会轻易无端地认为或者对别人强加什么的。诗人，从某种意义上看应该最理解诗人，这才是正常的！有些人是瞎起哄，说别人都是“不是”；从不说自己的不是。

5

《回答》，是20世纪70年代的好诗。很多人，是得过此诗之祭的。很多当时的诗歌爱好者，现在的诗人们，是心中有数的！只是虚伪使他们对自己心照不宣，不情愿捅破那张虚伪的纸。我在几篇文字里提到过北岛的诗，这也并非什么崇拜；而是，我想让自己客观地看待一回历史、过去乃至于中国式文化传统。很多人不是在讲“传统”吗？不是在大谈特谈中国新诗的传统吗？这个“传统”究竟在哪里？不在时代里，难道——在那些龌龊的裤裆里吗？古往今来，多少人对中国诗改来换去的？几多人对他们的“前时代”诗歌，进行了这样那样的解剖、分析、批评？解构也好，奉承也罢。归根到底，还是原创更好、更真更实！这说明，诗，自有其独立存在的合理性；诗本是独立的，却往往是被人给弄反了。诗就是诗。《回答》就是回答。当然，可以在其各种性质上评论、对比、参悟。心术不正的话，一首好诗也能给“搞砸”？！

6

中国新诗，就这么“一指禅”的路，背都会背了；几个大节，几小段；几个时期，几个时代，明明白白放在哪儿！诗人们或者不是诗人的好人们；或者想当诗人或者更想贬逊人的人，或者学人、授者、上中下们等等，乐此不疲，好高骛远的，说穿了，是太大看自己了；是太自我感觉良好了；天苍苍，地茫茫，自由也苍茫；自由多了，人就胆大起来，就无所顾忌起来；就“老天爷第一，我是第二”起来。实际上，任何对于一首诗的脱离一个时代背景的评论，都是肤浅的、弱视的、见短的、甚至是极其庸俗的，也是滑稽可笑的！

7

其实，一首诗有其时代局限。这才是正常的。除非谁是他妈的超人，除非他能看到宇宙以外？！“时代局限”，这是诗的本意、本义之所在也！这就对了，这就说明诗，是当下的，当代的，是在的！没有这个“在”，没有这个存在，我们还他妈的写作什么？？《回答》，在那个时代的卓尔不群的存在，正说明此诗在实践上的有效性！什么叫诗？什么是诗？什么可以被称之为当之无愧的诗？这个“当”，就是“代”出的“之下”性！而我想，“回答”的生出，延展、纵深等纬度，使我们在时间的河流上，看到了一枚不朽的钢针的刺入，而且，已经穿过了历史的肺部！

8

回到《回答》！在艺术世界，在文本的语言里，我更多或者干脆不愿意说艺术之外的东西！有些诗的确无法让人针对文本说文本。纵观中国新诗，好诗大有；从开始到今天，从过去到当下。北岛的《回答》，是一首诗！一首时代之诗！但他首先是诗；是一个时代里，诞生的时代之诗。什么是诗，也许众口不一。但是有一点却不能够否认——那就是——诗——包括了一个时代；概括了一个时代；说出了一个时代；最终以它的浑身时代伤痕或烙印，说明了、证实了、终止了、开创了一个时代！此诗毫无疑问，为当时的时代、人群、聚类等，大胆用 “我不相信”的方式，提出、提供了识破惊天的声音。虽然，当时很多人同时提出了自己的批评与判断，但一切“另外的”声音，似乎在诗文本《回答》面前，都显得相当微弱。

9

《回答》一诗的成功，应从“一个时代”上来看。而不应“立足”“现金”的眼前；拿现金的“眼”很偏见地、很“主观”地、甚至还心怀嫉妒、醋意地去扫描、去称它的重量！如今的人，对那些过去说这道那，虽然可以理解，给人的却往往是他们自己的不服气的鼻子。我们可以对“过去”不服，可以对“历史”推三拉四；甚至可以满怀信心地去写出自己的更好的诗嘛！但即使你写出了好诗，也是这个时代的好诗，至少首先属于这个时代！况且，有几个已经做到了？!《回答》已经做了更多；几乎处于当下者的重重“包围”之中。人们的“百家式”的言言辞辞，挑三拣四，就像自己很爽的胃口，一遇好东西，那个啃呐！甚至把骨头也想嚼碎咽到肚里。这从而说明“回答”是“正确”的；是优质的；是“耐吃”的！

10  

一代人，做出了一代人的艺术与思想高度统一的“回答”！一代诗人北岛、多多、杨炼等，的确是一代诗人！的确，不但为那个时代贡献了自己的写作与年华；而且，为后人的阅读——写作并提供出了一种精神的、思维的强势！即使现在，读他们的诗，这些不失为好诗的诗，仍然时时让人清醒地思考这个世界！也许，我们的确读到了这个时代的不少好诗。但在我们这个时代里，好诗，大多还远远没有超出他们的思想与技艺！这也是事实！人类，只有在谦卑的意识作为自己进步的导引，尤其在这些真正的诗面前，尤其在这些——那个时代的诗——而且已经超出了那个时代的艺术面前；尤其对于我们身处着并讨厌着一个循规蹈矩的、麻木的世界时，我们已经感到——“回答”，仍然如此地阔利着，逼近人类的良心，良知，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