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下来，瘦下去

                                                                                  一

害了一觉病，身体就瘦下来了。

五月的时候，大自然更加生机勃勃，许许多多的花朵已经越过了它们最灿烂的时刻，小小的果实正在枝头膨胀，叶片从天宇的高处和深处搜寻着甜美的阳光和洁净的风；绿色在郊外无边无际地荡漾着，大地变得单纯而宁静。

园子里的石榴花刚刚才开了一朵两朵的时候，疾病向我慢慢走来，它蚕食着我的睡眠，把太多的混沌弥漫进我的生活，记忆变得模糊不清，眼睛里尽是重影，耳朵也有些幻听……

我只好请了假，离开秦岭大山，住到了几百里外的一家医院里。

作了许许多多的检查后，医生说，病是很明确的，需要服药，需要锻炼，更需要节食。

那些日子里，我对食物产生了恐惧，小心翼翼地维持着生存，每天只吃非常有限的一点点东西。

我躺在病床上，肚子陷得很深，肋骨像是两道高崖。我想，我可真是“虚怀若谷”了啊！

出院后，瘦好像有它的惯性一样，一天天地瘦下来，又继续地瘦下去了。

皮带是剪了一截又一截，鞋也显得大了，只好加上厚一些的鞋垫。整整一个夏天，除了上班，我的活动就是散步，身体是轻便了，可总觉得腿上乏力，坐在河边的石头上，屁股压得又麻又疼。

秋天到了，我会不会不再瘦下去，因为我知道，胖一点，身体里才会多储存一些能量啊！

                              二

我的饮食变得越来越简单。

由于血糖高，许许多多的食物都永远地呆在了我的食谱之外。酒、糖、水果……我食物的世界越缩越小，只留下了黄瓜、苦瓜、青菜、荞麦等一些或粗糙或苦涩的种类，它们像是一些小小的岛屿，我就荒凉地住在这些小小的岛屿上。

食物的世界瘦了，我跟着变瘦了。

  三

我的生活也瘦了下来。

我不再对未来有太多的奢望，生命的加法到此为止，剩下来的工作，就是不断地减去一些什么再减去一些什么。

这实际上是在同许多一直向往的事物作着着诀别，把它们从心里、手里一寸寸地移开、推远，远得再无踪影、再无音信。

“删繁就简三秋树”，理想的境界疏疏朗朗，繁花落尽，叶片不在，像是一幅幅线描速写画。

现在的爱好已是最后的爱好，现在的朋友已是最后的朋友。

   四

诗歌是疏朗的艺术，可它需要感性的体验和感性的表达。随着我的幻觉的大量流失，世界褪去了繁富的色彩，黑白的视野横陈在我的面前，除了线条还是线条，除了宁静也还是宁静。我不再写很长的诗歌，只写了一些俳句。它们比绝句还短小，滤尽了多余的东西。

离开了感性的世界，我走向了一些哲学和古典的书籍。

读很少的几本，却读得深读得远，更能读得懂书籍背后的东西了。

再读老杜的“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人不由地泪流满面。

这是一种贫穷，其实也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富有。因为对世界淡远了，才更会概括。

瘦是有限度的，只能瘦下来，瘦到现在，是不能再瘦下去了。要不，太瘦了，接下来就是空旷和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