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水图

          ——致沈鱼

 

子夜如此绚烂  我已被黑暗灌醉

扶一字排开的岸柳

临水  观鱼

 

有一尾鱼姓沈  何其俊美

该鱼从饥饿的池塘出发

銜着真理的羽毛

逐水而笑  从福建游弋到广州

以水草为绿林  一路招兵买马

向官府冒领粮草

从民间购买奶水

中途与文字相爱  频仍娶妻纳妾

两厢勤勉  沥血生下子女三千

出水为朵朵芙蓉  锦绣了

表里河山

 

仗剑  吟诗  捣毁龙宫  遣散死囚兄弟

该鱼在浊水中呼吸  腾跃

用仰天长啸的伎俩

保护亲人的肺叶  偶尔

鸟瞰风月

只抚摸花朵

不与市侩拥吻

 

堕落是飞翔者的俗务

你隐居  你放弃控诉

你怀抱明月  吐尽悲欢

用美人泪酿酒  用清水洗眸

洗婚床上的旧精斑

洗古人的书卷

洗晒在岸上的遗志

 

 

 八月纪事

风渐起

我们从鹰的高度出发，并且

徐徐降落

在雨后的河堤上，我们

  看见含泪的花朵张开嘴唇

吐出彩虹般的蝴蝶

 

蝴蝶来自被颠覆的宫殿

就像瘦马来自战争

玫瑰来自爱情

 

河畔宁静而阴森

鱼在水草的根部默默祈祷

邮差从四周涌来

送达一个早已褪了色的愿望

然后在陌生的村庄一个个死去

 

看吧！树正越过房顶追逐太阳

浅黄色的语言

诱使一只只飞鸟陷落火焰的中央

哀号或欢叫  都将

成就那荒谬的寓言

 

 鱼的传说

早年洞穴里墙壁上的那些图纹

是鱼的故乡

鱼穿过思想和水

在舞蹈中生殖、预言

 

那是鱼离真理最近的时刻

圣者尚未出生

如今已成化石的那些图腾

那时侯悬挂在城楼之上

它照耀河流和市井

而鱼游走其间

 

那时候猫是鱼的侍卫

猫温顺而擅于吟诗

像今天的虎狼

 

在一次雪后的游戏中

猫发动了暴动

鱼的残部遭溺水之刑

 

鱼复归于水

记忆在水中长成一朵朵

血色莲花

 

 舞者

你在马的嘶鸣中伫立

看雁阵远去

看炊烟的尖叫幻成火焰

看一只只苹果绯红的内心

 

一池秋水被号角吹皱

现出亡者的面容

在皇帝废弃的花园里

遗言被译成诗歌

流浪的蝴蝶，衔着它

低飞

 

你是最初的舞者

从琴声的两端出发

消失在梦和山谷的深处

重新等待哺乳

等待炉火照耀灰暗的房间

 

风再次吹动腐朽的谣言

故事在最后一级台阶上跌碎

文字像珠宝一样

　　落满斜坡

 

 

追逐

 

如果你想知道真相，就去

找那个假释的水手

等他烘干衣服之后去找他

但要预支足够的烟花和夜晚

让他在闪烁之间支走姘居的表姐

 

他住在

  堆放过旧雪的丝竹声里

梦里桃花红  墙外杏花白

白如旧雪

 

踏雪而去就能找到他

如果他正在饮酒

就替他召回午门外看戏的表姐

任其婀娜左右

他饮桃花酒  香惹临水之人

表姐唱风尘之歌  声动天上宫阙

你自己，下河戏水或者上树抚琴

反正你要尽量佯装成一个

    失忆的剑客

偶尔舞剑  只为自己剃度

 

然后你就挟持他

就方向问题刑讯逼供

在他影子深处反复搜查

至少要搜出一个病句或者半方素绢

再设法重树他对算术的信心

尔后在那素绢的污渍处

  立式

把个位和十位合理错开

猛烈地加减

直到算出人生几何  几时该

  对酒当歌

 

你其实就是一个失忆的剑客

卖剑问路

只为  回到剃度之前

 

                     2009-3-11晨

等待

   

      午夜，有人敲我的臆想之门

     一声声  婉约而恣意

     像抽刀断水的声音

     被刻意

     限制在灵魂的上游

我喜欢此时的此种叩击  它一度

  瓦解了我前半夜的所有企图

 

我知道，来人来历不凡

俨然是救赎者，至少是信使的马夫

  他会带来苹果、盔甲和刻满蝌蚪的竹片

或许还有火种和剂量适中的汤药

 

来人身披栗色斗篷

嘴唇冰凉  这是一个

  把冬天藏在眼白里的高僧

擅于在纲领性经文里豢养斑衣蜡蝉

也擅于倒立行走。此番衔命下山

只负责敲开我的臆想之门

 

我于是说

刀斧手退下

把门打开

 

 

 

颠  覆

 

       1.

我信赖植物  因为

植物对于季节的确认能力

远远超过农具、伞和那些活跃在求偶期的麻雀

比如桃树

它总是可以十分准确地

把自己粉红色的预言举过头顶

 

       2.

玉门关外  狼烟明灭

我看见  那些恋爱中的仕女

重新回到村庄

慢悠悠地产卵、上坟、去河边寻找去年的土豆

捡拾破损的兵器

凝视红酒里的伤

抚摸吮吸者的头发和他们起伏的脊背

慢悠悠地说

春天到了

 

       3.

于是有人爬上那面陈旧的山坡

用左手涂改右手的遗嘱

唤醒蛇、鞭子和附近的河流

  以及河流中那些曾经身领重刑的鱼

 

然后开始清算

有人去摘下前朝的王冠

在桃树下

踩碎

再从可疑的箱子里取出有薄荷味的邀约

分发给一拥而上的穷人

 

我必须

把它挂在桃树上

以印证那些预言

 

 

提审自己

 

时间：黑夜

地点：内心

人物：我和我

记录：笔

 

我从哪里来？为什么？

 

从榆社  从武源

从我娘的肚子里

十八岁那年  想写诗了

我三哥就把我弄到太原

在富丽堂皇的迎泽宾馆

我被蒙面的诗歌收留

 

我为诗歌做过些什么？

 

倒尿  喂马  洗衣服  种蔬菜

念报纸  包饺子  熬中药  杀鸡取卵

折纸飞机  堆雪人  学狗叫  扮小丑  装孙子

捕鱼  买酒  召妓

陪他晒太阳

陪他下棋 看戏  捉迷藏  传闲话

陪他咳嗽  呕吐

 

我跟诗歌学会了点什么本事？

 

（这很重要）

阿谀奉承  挠首弄姿  无病呻吟  装深沉  装忧国忧民

嫉恶如仇  掩耳盗铃

白天不起晚上不睡  发酒疯  意淫

 

诗歌是我的什么？

 

（这也很重要）

领导  老板  歹徒

始终偷不着的腥

勾引我却不肯和我上床的有夫之妇

经常向我要钱的继父继母

不断地给我戴绿帽子的老婆

（我敬畏，且憎恨的人）

 

假如不投靠他我会是什么样子？

 

（这不重要）

我可能会是

领导  有钱人  调酒师  音乐家  乞丐

妇产科护士  村支书  假药制造者  模范丈夫

瘾君子  变态狂  会计的情人  养蜂人

股民  面点师  见义勇为者  环卫工人

······ 或者什么也不是

 

你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