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

1990年的露天电影是温软的相遇

是日月如梭的见证

是离别后苦苦找寻的一亩田

一个踉跄的从前

 

野草

它们是春天的孩子

在村庄的低处 在野生的怀想里

它们是我淳朴的兄弟

有多少嫩绿的光阴是我挥霍掉的

那天际的暮色又掩埋了什么

我承认 在那些埋头耕种的人群中

有一个是我

 

还好吧 野草的父亲 母亲

还好吧 我埋在故乡的寒柳和三月

在河沟边 小路旁 在起伏的山峦上

我认得它们

它们多团结 多汹涌

这些年 我怨过恨过

在尘世里挣扎过也绝望过

这些年 我依然是野草的穷亲戚

我守着时光 直到年华已逝

直到有人从往事里走出来和我轻声道别

 

所有的庄稼都长在我心底

所有的庄稼都长在我心底

即使寒凉封住了呼喊

即使所有的土地都失去了收割的手

村庄多么安静 炊烟升起

薄霜下了一场又一场

打谷场已成了一座孤寂的废墟

该怎么诉说我心里的慌乱

是哪一片庄稼遗失了秋天

是哪一场重逢令人世又沧桑了一回

 

所有的庄稼都长在我心底

但愿日子都风调雨顺

但愿高粱饱满 大豆茁壮

麦穗垂到骄傲的田埂上……

我是一个怀旧的人

时光已把我推到了生活的后头

可我心底的庄稼依然那么茂盛

那么心无旁骛

 

一棵椿树

一棵椿树在岁月中屹立的太久

在村庄中央 它多像一位长者

身上刻满了青葱的痕迹和浮生若梦

在纷纷扰扰的尘世里

活着是多么真实又易碎的事情

他怀里停着陈旧的风声

坡上的青草绿了一茬又一茬

一小块月光靠在往年的树干上

那里埋着我童年的歌谣

那里停歇着一艘昨天的船

 

如果我曾经有过深深的罪孽

就让我一点一点的去救赎

让我用一颗感恩的心去奔忙 去披星戴月

我知道 是生活教会我沉默

在一棵椿树旁

我按住了心里的恍惚

怀念是从翻卷的落叶开始的

起先是一阵风

然后整个村庄都跟着飞舞起来

 

秋天 野菊花漫山遍野的开

仿佛它们心中有不灭的旗帜

每一个秋天 它们顶着一片惊心的黄

它们在村庄的不远处漫不经心的开着

寒凉该由秋天说起

田埂上那些草慌作一团

庄稼地空了 只留下收割后的惊颤

在九月或者十月

它们是一群忧郁的小妇人

它们身体里停驻着伤心的往事

我知道 这宽阔的世界早已属于它们了

而时间多么多余

多年来 我留给它们的深渊已成了永久的纪念

我挽留过的早晨与黄昏都是虚无的

 

这漫山遍野的野菊花将魂归何处

它们需要的是一个好世道

还是隐忍又悲壮的内心

日子那么凉

尘世那么深

漫山遍野的野菊花开的陡峭又危险

它们有的独自化为冷却的灰烬

有的在尘土中寻找安身之处

 

土房子

土做的墙 草做的顶

就成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家

贫穷但温暖

当日子露出森森白骨

岁月掠走了曾经的容颜

是村庄叫醒了我？还是土房子里

月明星稀的生活让我难以忘怀

这些年 我和命运各自悲伤

我需要坐在回忆里紧紧揪着昨天

是的 是那座土房子

是我留在那里的晌午和际遇

是门前的春天又死了一回

我深知 所有的怨恨都将成为青烟

 

是的 我是一介草民

我是一个土房子长大的穷人

我只有无尽的乡愁和满山坡的月色

当那座土房子在记忆里轰然倒塌

当时间已伤痕累累

整个村庄转眼间被夷为平地

我忍不住掩面而泣

为这一地的残骸和那些颠沛流离的人生

 

前尘往事

冬天的田野立在那儿

粮食已经归仓 剩下的都是风

都是俗世的喘息

这苍凉的人世啊

要等到村庄歌唱一遍 再歌唱一遍

要等到暮晚和爱情顺着时间倒下来

才能沿着来路走回去

我这么苍翠 这么手足无措

我和田野一样年复一年立在这里

仿佛要捞起所有的往事去填补生活的漏洞

 

过去就是一场嫡亲的审判

我不断的为褪色的前尘黯然神伤

回不去了

那些惊慌 那些爱

那些藏着千头万绪的因和果

我这么悔恨 这么悲怆 这么嫉恶如仇

我在回忆的深渊里瞻前顾后

看 我与这个人世多么相亲相爱

 

我往事里的夜晚都醒着

我屋后的高粱 床前的月光

这么多年 我们有着一样的灯火

一样的义无返顾

但现在 田园广阔

庄稼在土里发出轻微的声响

那些母性的土啊

怀里抱的是丰收 也是忧伤与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