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镇（组诗）

我愿意在这个小镇上终老
过齐整整的生活
有个相爱的人 养一双儿女
经商或耕种
有一所朝阳的房子
院子里挂满紫色的葡萄
桌子上摆满幸福的五谷
每一条街 巷
每一个路口 都有一盏灯
照着我 照着这个小镇的悲与喜
繁荣与衰败
 
我只想这么朴实地写下它
写下它的苍老
写下雕花的窗棂上陈旧的表述
我愿意这样
在齐整整的生活里添上爱 细雨和平实
在黄昏的屋檐下
我写下父亲母亲
这两棵顶着风霜的树
一棵是杨树 另一棵是柳树
他们的根须相互抚慰
相互缠绕着小镇巨大的安宁

**清流河

清流河穿过小镇 多少天 多少年
它默默流淌 与别离无关
多少天 多少年
它就这样抚摸晨昏 又抽身而去
岸上的青灯 残月
我触及过的冷和那些模糊不清的往事
那些随着时光缓慢流逝的爱与哀愁
我触到了它们的坚硬和柔软
我摊开它们又合上
关于因 关于果
无从想起也无从遗忘
清流河不说话 它一路向前
流到远方去看一看
看马蹄生辉 看悲怆的乐曲里雨过天又晴
流到远方填补生活的漏洞
温润南来北往的人
给落魄的身体指引方向
我知道 那些卑微的幸福的轮廓我从不会忘记
在指尖 在目光的低处……
我刻下它们 与它们用时光交谈
清流河一路向前 流到远方去看一看
看一看道路有多宽广 天空有多干净
看一看他乡明月洒下的冰凉与沧桑

**何村

树木高耸 水井幽深
多么寂寞的村庄
朴实的乡亲是一道土墙
圈养着肥壮的牛羊
而长大的鸟儿终于飞走了
只留下一处空空的巢穴

那个我称之为母亲的老人坐在屋檐下
哦 她多么伤感
——我种下的庄稼没有姓氏
我身上流的不是她的血

白菜 萝卜 黄瓜 豆角
母亲……你种下这么多儿女
但你没有种下我
我依然叫你母亲 因为我爱
爱这小村的琐碎 荒芜和落后
爱这里的一草一木 一沟一壑 就像我爱你

**小镇的月光

我凝视它很久了
仿佛停滞的不仅仅是目光
我知道 在它渐凉的昭示里
我有着令人欣喜的残缺
上月 我心事弯弯 缝补八千里路云与月
下月 我恋上珠圆和玉润 洒下六尺相思七缕乡愁

我打开体内的花园 月光轻轻照耀
我脸上的辽阔就要远离
就要投奔它的幽深和绵长
月光轻轻照耀
一截新生的怨愁
两个人重逢在泪眼里
三个陷在俗世生活里的人与我多么相象
我站在悲伤的河流边
看它昼夜流淌着热爱 看它昼夜流淌着凉意
远处的山坡上
野草又一次搬来春天
年年月月 小镇的月光执意投下它单薄的身影
它挡不住往事滑进更深的谷底
就像我按不住满屋子的生死离别
月光在树梢晃荡
我一会儿遗失了安宁
一会儿找到了缄默
那一地的瘦损
那一地的丰盈
正在恣意生长 怎么也抗拒不住

**五月的天空一直这么蓝着

蓝的没有边沿
像一声初生的啼哭
干净 纯粹
我仰头 我用力承接那些
纷纷坠落的轻与薄
一阵雨和另一阵雨重逢了
一扇叛逆的窗口探出危险的道别
蔓延了……
那广阔 那无法捕捉的一望无际
天只是蓝着 蓝的那么决绝
坠落完整又宽厚
仿佛迷失了
仿佛我一个人在喧哗里沉默了千百年
一片懂得焦灼的土地
一双不断掠取的手
都是我的
五月越来越深
绵长的道路一直伸到内心的陆地上
我属于那阵茫然？
在褪色的情爱后头
我只是时间的车轮 没有停下的时候
而五月的天空一直蓝着
蓝到一个叫乌衣的小镇
蓝到我的彷徨处
——我眺望过 但没有离开过

**老街

低矮的屋檐下
一条铺满青石板的小路
清流河从不曾停下 它见证着告别
斑驳的光影下 野草怀抱清凉
孩子们在街头歌唱：我们的祖国
像花园 花园的花儿正鲜艳
暮色降下来了
古老的星星在天边闪耀
街道是一根暗下来的琴弦
没有知音就牵来影子
没有一生的依靠就隐没于茫茫人海
我不说再见
我知道恩怨未了
阳光 雨露 农民 工人
拾荒的老人和小孩
他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我唱秦腔 京戏
娓娓道来的辛酸
宋词里一片迷蒙
古诗里锄禾的人就要道别中午
天在众人的仰望上
地在繁衍 重复着生死
我不说再见
我有连绵不绝的爱 热烈又温婉
在老街的兴衰里
我有一盏灯 不耀眼但能穿透心的寒凉
我有一寸寸向上攀爬的光阴
平凡 琐碎
伴我一步步走到老街的今天

**那个在路灯下爬行的男子

在小镇的路灯下
他紧贴着地面
匍匐是一种姿态
他年轻的额头聚拢了一片哽咽的海
不 也许没有真正的悲伤
他不是我的亲人
我没有为他哭过笑过
但现在我的心被他的寒冷紧紧揪住了
我站立的地方也开始颤栗不已
多么让人不忍
谁的兄弟 谁的孩子
流落到这个夜晚
他匍匐着 用孤单狠很地敲打路面
把江山都敲碎了
把行走敲的比死还悲壮
我望着他 像望着一块就要熔化的铁
在小镇巨大的安宁里
他的到来是个意外
没有人知道他要去哪里
也没有一双小巧的手为他缝制爱的衣裳
谁的父亲 谁的爱人
如果我还没有爱过你
就请继续活着
像活在一段戏文里
请熄灭那一束束斜视的目光
就像活在丰裕的物质年代
那个在路灯下爬行的男子
他脸上的安详渐渐隐没在夜色中
融合于小镇的流逝里

**站台

这个被废弃的站台 静静地
卧在小镇的臂弯下
再没有了纷争 如同一位安祥的老人
默默的注视着人来人往
飞驰的火车远了又近了
近了又远了 再没有停下的意思
那块岩石屹立的太久
玉米地结满豆角
也许不是把酒话桑麻的时候
也许迷途的人正在添油加火
一大片阳光在花草间没来由地移动
那个就要长成媳妇的少女
请给她关照
给她方言里的红晕和悬崖
让一棵松树挺拔的没有尽头
让一列火车从苍老的眺望里驶来
这小小的站台
没有相逢也没有辞行了
这破败 这长长的叹息
这伸向星空的惆怅和寻觅 请给他们关照
如果桃花开了
就下一个粉红的结论
如果距离远了
就登上青山望穿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