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儿

首页 > 美文 > 经典文章/2019-01-2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如果我要吃馒头,便会去街对面的“老山东馒头铺”。来回只要十几分钟,买回家时馒头还会冒些热乎乎的气。

这是一间二十几平米的门脸房。门脸上方的墙上钉着“老山东馒头铺”几个红色塑料字。铺面非常整洁,这和附近几家店铺乱糟糟的铺面很不一样。左边一排长案放一块极大的面板,是揉面的地方。靠里一端放一台和面的机器。右边一排长案摆两只大笸箩,装着做得的馒头,盖一块白色的保温棉被。被子也是洗得极干净,薄薄的,软软的。端头靠墙摞着十几袋面粉。铺面的最里边是灶房。半遮着一块花色的帘布。烟气蒙蒙,隐约可见高高摞起的笼屉。门口横放着一张小桌,则是卖馒头的地方。无论刮风下雨,买馒头的人不能进店。人多的时候,如果馒头还没熟,就会沿街排起长队,排过旁边店铺的门前。

这家的馒头是真正的山东馒头。一是呛面,二是不使碱。现在的店家,虽然都是挂着山东馒头的招牌,却只是呛面馒头而已。不使碱做馒头费工费时,还要有丰富的经验。即便到了山东本地,也极少有人能做了。一般人不知道其中的奥妙,只是吃的时候,感觉要香一些,甜一些。

听口音,店铺主人并不怎么山东,大概是山东河北交界的地方。距北京也就是三百公里的样子。不知他是怎样学会了这山东馒头的正宗做法。

店里总共三个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女孩跟男人喊舅舅,跟女人喊舅妈。男人和女人跟女孩喊云儿。

云儿说极重口音的家乡话,她是春节后来到北京。像许多刚从乡下来到大城市女孩,有些羞涩,有些局促,又有些好奇。稍圆的脸,细长的眼睛,两颊鲜红。略浅黄的头发,松散地扎两只过肩的刷子,看上去满脸都是细细的毛发。戴一顶白色的无檐工作帽,挂一身宽宽的白色大襟。站在那里,使人不由想起某个短片中扮做大人的娃娃。遇到买馒头的人提些要求,她便转回身,大声喊,“舅妈,人家还要一个塑料袋”。有些人可能对那薄薄的塑料袋不放心,要求再包一层。舅妈说,“再套上一个”。她便把装好的馒头再装进一个袋,不好意思地笑一笑,递过去。

云儿只卖馒头,不做别的活。没有人来,或是馒头还没熟,她便站在那张横放着的小桌后面低头玩自己的手机。她几乎一刻也不放下手中的手机,甚至用那片竹夹子拿馒头的时候,另一只手还在“滴嘀”摁键,馒头倒是拨到旁边去了。

也许因为她还是个孩子,买馒头的人一般并不着急,只是笑笑。也有不客气的人,大声喊,她慌忙抬起头。有时候,舅妈跑过来,帮着装了,给人家赔不是。

说不上为什么,第一次见这孩子心中便生了许多爱怜。像她这般年纪,正该是读书的时候。花季少女,内心是春意盎然的世界,五彩斑斓的颜色,变化莫测的朦胧理想。不知她为什么远离父母,远离学校,投奔舅舅这里卖馒头。是她家境艰辛,还是她的父母正在天南海北打工?也许她的父母,是不是------?看着她一手摁手机键盘,一手去拿馒头,心里便默默地说,不着急,不着急。很怕她把哪个馒头拨了地上。对她舅舅舅妈的好感也打了许多折扣。忙不过来可以雇一个人,为什么要这样一个孩子来帮忙呢。

那天,是个中午,等排到我馒头刚好卖完。云儿回身问还要多少时间,然后对我说“再等三分钟”,低头玩她的手机。

我问她,“你这是玩的什么游戏?”

她并不抬头,“写短信。”

我十分惊讶,“写短信?写这么多短信?”

云儿抬起头,笑了笑。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带些骄傲自信的笑容。“告诉我的那些同学北京什么样子。”

“奥——,”我长长出了口气,“你为什么不上学了?”

云儿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又低下头玩她的手机。“分流了。老师说俺拖学校的后腿。”

我突然间恍然大悟。所谓分流,就是学校把可能考上高中的学生和不可能高考上高中的学生分开。这样,学校既可以集中力量教好要读高中的学生,又可以直接把不读高中的学生送到某个中等专业技术学校。学校提高了升学率,中专学校也有了比较稳定的生源。想来,云儿已经被某个中等专业技术学校录取。到了秋天,她该回学校上学了。现在的教育很怪,初中分流,高中分科,到了大学反而什么也不分了,几百人几百人的常年上大课。

原来,云儿并不是投奔舅舅打工。她的父母很好,家里生活也很过得去。学校没什么事了,她执意要到北京看看。

没有想到的是并没有等到秋天云儿便回家了。

“她把手打了。”那天,云儿舅妈对问起云儿的人说,“让她把和面机的水龙头关一关,不知怎么,一手玩着手机,一手就伸进面缸里了。”

“不碍事的,不碍事的。说是手背已经消肿了。”云儿的舅妈一脸歉意,“俺真怕对不起她妈,就是来北京玩玩,来北京玩玩。”

我对云儿已经没有了多少牵挂,盼着她好运,等毕业了,真地来北京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