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外，水长流

    少年时读过一部小说《千山外，水长流》，是旅美华人作家聂华苓的作品，内容早模糊了，但书名却因一眼爱极而从此铭刻于心。

    “千山外，水长流”，它带着它优美的意象，化做横亘我心的流水千山，并似乎向我召示：生命有更广阔的存在，梦想有更美丽的家园。

    性本爱丘山，爱山的幽，爱山的静，爱山的美。

    而自己现在所居的平原地带一马平川，望断平芜，尽处却没有一脉丘山，眼睛总是干渴得要流泪。

    于是我常在书里去寻山。诗山词海，遍是锦章秀句，其中的山千姿百态，也总和水在一起相映生辉。范仲淹《苏幕遮》里的“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一种雄浑苍凉之感力透纸背，穿越千年；苏轼《点绛唇》里的“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引人遐想千年前的江山之美，并与东坡同尽游兴之酣；而罗贯中的“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更是将人世沧桑、岁月无情与英雄迟暮的惆怅推到人们眼前，在人心中掀起层层波澜。

    在梦里我也总在寻山。很多时候我都在梦中迷途，正踯躅间，忽见一片青山绿水扑面而来，于是就一直向前走，一路青山绿水相伴。虽不知自己欲往何方，但那种饱满淋漓的山水之气却充盈肺腑，从梦中扑溢出来，让我的魂梦无比酣畅，万分留恋；

    有时，我又梦见自己一人独行于寂寂山道，山路狭窄，遍布沟壑，四下无声，心里升起一种隐隐忧愁。忽而，峰回路转，眼前顿时一片开阔明亮，一轮红日映照前方，霞光万丈，山下一条宽广的河流，荡漾着绚丽金波，欢快地流向远方。

    每次从旖旎梦境醒来，总有一种恍惚的幸福和微微的怅惘。

    我也在童年的记忆里寻山。幼居重庆老家，记忆中的故园满眼绿水青山，晴日里近山青翠，远山苍蓝。那时爸爸工作在外，妈妈带我和妹妹在家。妈妈活忙，白天没时间照看我们。我家前面是大片水田，屋后就是一座小山，景色清幽。我白天常带着妹妹爬到山上，我们经常不说话，只静静地坐在那里。头顶白云片片游走，耳畔清风柔柔拂过。山下是千亩水田，在阳光照耀下好似一面巨大的明镜。

    最美是日暮时分。夕阳下，烟霞似锦，千亩水田闪着金光，织就一个金色梦境，远远的天边有火车隆隆昂首驰过，从这片梦境的边缘擦肩而过。而炊烟亦袅袅四起。然后，我们就听见妈妈在远处唤我们的声音。妈妈的呼唤在明丽的暮色里飘散开来，和远远近近的炊烟一起，与这金色的梦境一道，构成了我永远的画梦童年。

    而今，我的生命承载着我，离我梦里的家山渐行渐远。

    多少个日暮，我于郊外苍然独立，而四野平畴，一片萋萋，目光尽处，唯见斜阳，不见青山。

    日暮乡关何处是，碧野悠悠使人愁。

    然而，对山的眷恋，不止寄托着我对童年、对故乡、对亲情的依恋，更多的时候，它似乎直击我现实世界的促狭和精神生活的贫乏，承载着我对诗性生活的向往，与生命中那些难以企及的幸福和梦想的呼唤。

    恋山对我而言，其实就是在恋着自己的精神乐土，怀念自己的梦想家园。

    但谁又能抗拒梦想的呼唤？即便年华已逝，梦已成空，我们依旧可以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呢喃，重温着梦想带给心灵的光芒与华彩。

    如同此刻，我一遍又一遍地低吟着“千山外，水长流”，就仿佛看见千里之外有千山，千山之外水流长。

    那千山正荡起温暖的蓝色层峦，柔柔地抚摩着我的心田；而那流水也悄悄涌至心间，和我的热泪一起幸福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