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人不能没鸡的世界
                          作者：李丽杰（喜欢冰心）
   　风婆婆好像不喜欢春天，苦着一张脸，昼夜不休地张开没牙的嘴“呜啊呜啊——”叫个不休。特别是到了夜深人静的子夜，她那破锣似的难听的叫声，沿着四面透风的墙壁长驱直入我们的领地，寒冷和寂寞让我们抱怨起黑夜的漫长。然而，到了阳光普照的白天，情况则大不同，任凭风婆婆叫嚣着喊破嗓子，我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悠闲散步的继续散步，在灰堆里打滚的继续打滚，谁都不乐意搭理她。而我既不散步，也不打滚，特立独行，昂首挺胸傲立于风中——明显是在向风婆婆挑战哟！一定是我的不卑不亢的姿态惹恼风婆婆，她呜啊呜啊怪叫吓唬我，见我岿然不动，在风中站成一道独特的风景，感觉很没面子，便灰溜溜地窜到枝梢上藏起来。虽然我没有斑斓的羽毛，可我认为自己就是一朵降落凡尘的白云朵，在风中美好地摇曳着。呵呵，看到了吧，我是一只多么有自信的鸡呀！
  　然而，这样美妙的自我陶醉时刻永远不会再有了。那天中午，伙伴们跟往常一样坚守墙根认真刨土吃，鸡吃土和人吃饭一样，都是身体需要。突然，院门“咣当——”一声响，那个满嘴喷着酒气的邋遢男人歪斜着身子晃进院子，眼珠通红逼近我们。凭经验，我知道厄运降临——他又要抓走其中几只卖掉，换喝酒钱。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大伙互不相让，你推我搡，顾头不顾腚挤进鸡窝，以求躲过一劫。男人愣了愣，站稳脚根，阴阳怪气大笑：“跑什么呀，跑什么呀，真是一帮傻鸡！”
   　开始我还天真地想，主人舍不得卖掉我，原因有二：一是我每天必保为他下一只蛋，并且双黄居多，不到万不得已，有点良心的主人不能卖掉这么努力下蛋的鸡；二是大凡被卖掉的鸡都是老迈且食量大的公鸡，而我是一只羽毛洁白，身材俊美，走起路来仪态万芳的母鸡。所以倚仗这两点，当主人灰头土脸地从鸡窝钻出来，把那些倒霉的鸡们装进塑料袋子里时，我有点幸灾乐祸。
  　然而，判断失误！当主人再度跌跌撞撞钻进鸡窝时，我傻眼了！尽管经过顽强挣扎，并用爪子将他的手抓出两道血痕，他还是用细麻绳紧紧勒住我的双腿，毫不客气地扔进肮脏的塑料袋里。一只弱小的鸡终究抵不过杀气腾腾的人类。要知道我是一个多么优秀的母鸡呀，我有超常的奔跑能力，有一身洁白而柔滑的羽毛，有如辣椒般红烈的鸡冠子。最让我得意的是我的身材，每每走在同伴面前，那么轻盈多姿，那么英姿勃发，所有的鸡们都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我。当然，拥有一副好身材，如同你们人类一样，除了遗传基因，还有后天因素。平时我注重锻炼，不会像那些鸡们，一天吃饱了贪图安逸趴在尘烟四起的灰堆里打滚，天长日久，不胖才怪呢。真替他们担心会像人类那样得上“三高”症。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我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我和同类们一样，常去繁密的丛林中、树趟子里抓虫子，吸吮草尖上那些甘甜的露珠，填饱肚皮之后，奔跑起来脚步更有朝气，翅膀更有活力。
   　那些没头脑的鸡们一窝蜂似的扭动身体大呼小叫。说实在话，我鄙视他们，叫什么叫，留点精力逃跑多好！可惜他们谁也听不进去我的话，一味地挣扎。有的叫苦连天，哭诉鸡永远逃不过被宰的命运；有的吓得屁滚尿流，浑身哆嗦成一团；有的坐以待毙，傻子一样耷拉脑袋发呆；就连那只嗓音出色、打鸣最动听的公鸡，都失音了似的沉默。
主人拍掉沾在身上的鸡毛，打着酒嗝，扎紧塑料袋口，启动摩托车，一路“突突”地赶到城里。
   　城里就是比郊区繁华，楼高，车多，人多。主人随便找个地方，“扑通”一声把袋子摔在地上，扯着脖子，吆喝开了，“卖——鸡——了——”他还在微醉状态中，舌头打卷，喊出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我们憋在袋子里，听主人亢奋的吆喝声，心里除了难过还有愤怒，大家纷纷咒骂主人是个狠心的家伙，不念往日情分，为了自己嘴巴好受而把我们推向死亡的断头台。
  　那天阳光很好，一丝风都没有，风婆婆再也不会来吓唬我们了。有一只怕死的鸡居然哭了起来，谁也没劝他，就让他哭吧。死固然可怕，可哭哭啼啼能解决什么问题呢？还不如安安静静保存体力，伺机出逃。主人喊了半天，见无人问津，马上改变了吆喝内容：“真正的小笨鸡呀，味道鲜美，不买别后悔啊！”喊声未落，就走来一个男人，穿着一身蓝色长衫，扎个灰不拉叽的围裙，油渍麻花的，一看就是饭店的厨师。见有人问货，主人那双眯眯眼笑得只剩两条缝了，“买吧，我急等用钱，要不，舍不得卖，有个母鸡还下蛋呢。”说完打开袋嘴，首当其冲第一个把我拎出来。当时我在袋子里憋得有些乏氧，两眼直冒金星，而那几只受到惊扰的鸡闻风丧胆，东一头，西一头地在袋子里乱扑腾。厨师见我蔫头蔫脑，照我屁股踢一下，说：“这只鸡不欢实，是不是病了？”听他这么一说，我受到启发，两眼一闭，索性装死。万岁！暂时逃过一劫。而那几只因惊慌而上蹿下跳的鸡，皆被厨师相中，几个小时之后，他们将成为某些人嘴里的美餐。想到这里，暂时逃生的喜悦感不翼而飞了。
  　厨师交了钱，临走时又踢了我一脚，见我还是一动不动，流露出一副惋惜的样子，麻利地拎着我的兄弟姐妹走远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有买主来，主人就把我交给旁边一位卖瓜子的老人，他说大娘，我去附近超市买点吃的，早上来时还没有吃饭呢。鬼知道，他是买吃的，还是去买酒？那时天气出奇地晴朗，太阳像一个充满诱惑的大蛋黄悬挂中空，那种忧郁而伤感的黄色，反到让人内心安宁，不再惧怕什么。我坦然地观察起周边情况。这是一个农贸市场，吃的、穿的、玩的，应有尽有。离我不远有一个精致的纸壳箱，那里装着四只小狗崽，惶恐不安地头挨着头依偎在一起，不知是冷还是害怕，他们的身子无一例外地有节奏地微微颤抖。它们也和我一样，等待被人买走，触景生情，我又想起那几只被厨师买走的同伴。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一高一短两个影子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偷偷觑了他们一眼，男孩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他很瘦弱，大脑壳，黑亮的眼睛仿佛被一层湿漉漉的雾气笼罩，忧郁的神情实在与他小小年龄不相称。父亲呢，衣着朴素，一件灰白格子衬衫已发旧。头发长长，用皮筋扎个小辫子，典型的艺术家形象。男孩不动声色地蹲下来，用手轻轻抚摸我的头部，大概看好我那肉嘟嘟的红鸡冠了。孩子友好的举动，让我内心涌出一丝感动，我勇敢地迎着他的目光望去，深深地感觉到他看我时流露出一种由衷的喜爱。可是，父亲生硬地扯扯他的手，指着不远处的那几只小狗崽说：“丢丢，你看那几只白鼻梁的小狗狗多可爱，走，过去看看。”男孩好像没听到男人的话，挣脱他的手，再次靠近我。这时卖瓜子的老大娘开口说：“孩子，你想买它吗？”男孩不说话，只是用力点点头。“50元一只。”老奶奶知道这样的买主难遇，就开始乱要价。其实我不值那么多钱，刚才厨师买的时候才30元一只。看起来面善的老奶奶也会撒谎，这让我心里很不舒服，怀疑人类是否戴着面具生活。为了提醒男孩别上当，我故意发出很大的咕咕声，可惜男孩听不懂我的话，仍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眼睛亮亮的。我从男孩眼里读出一种希望——他不会伤害我，伸长脖颈，努力地拍拍翅膀，洁白的羽毛在阳光下泛出明亮的光泽。男孩的父亲疑惑地问，你相中了一只鸡？男孩不说话，点点头。父亲不屑地说，这是鸡，又不是猫、狗，不能玩！在父亲说话的时候，男孩已经擅自将我抱在怀里，用那双温热的小手梳理着我零乱的羽毛。“你要是馋鸡肉了，爸爸带你去饭店吃。”说完，父亲欲从男孩怀里抢走我，男孩死死搂着我，像搂着一个心爱的宝贝。真害怕他用力地搂下去，会把我憋死。不管父亲同意与否，男孩抱起我，飞快地跑了。后面是老奶奶一迭声的叫喊，孩子，别跑啊，给钱！父亲从包里掏出50元递给她，不满地说，喊什么喊，还能差了你的钱？
　就这样，我入住在男家丢丢家。丢丢家真宽敞啊，足有100平米。100平米的楼房在这个寸金寸土的城市里已经很不错了。但是，我宁愿奔跑在狂风呼啸的田野里，也不愿意呆在笼子一样的楼房里。丢丢专门为我准备一个纸箱，放在阳光充足的南阳台，并且在里面铺上干爽的细沙，在浅盘子里装上清水，吃喝拉撒睡就地解决。我讨厌这种猪栏的生活，我要奔跑，因为我是一只鸡！趁丢丢上厕所的机会，我“腾——”地一下跳出纸箱，缩脖剑翅钻进与阳台相通的厅堂，艺术家发现后甩着小辫子紧跟，随手操起放在门后的拖布劈头向我打来。我纵身一跃，一个鹞子翻身，稳稳立在靠墙的香案上，那里供奉着艺术家敬仰的菩萨。我的无礼气得他鼻子都要歪了，把脏拖布抡得呼呼生风。我跳，跳，跳，他就是打不着我，我知道这样负隅顽抗相当危险，弄不好会搭上小命——盛怒之下艺术家会宰了我。正在我们斗得不可开交时，丢丢紧张地跑过来，艺术家满头是汗，小辫子不知什么时候披散开了，一副狼狈相。他气急败坏地说，丢丢，你看，这鸡要造反了，竟然跳到香案上！把拖布往地上一摔，气哼哼转身出去。其实我也不想这样，谁让你那么凶呢。
   　“下来！”丢丢张开双臂，拍着小手叫我。
   　“哼！我才不下去呢！下去的后果太可怕了。”我警觉地蹲踞在香案边缘，居高临下观察丢丢。
   　“飞飞，下来！”丢丢满怀深情地喊着。
  　 是在叫我吗？我半信半疑看着丢丢。
  　 丢丢似乎看出我的疑惑，肯定地点点头。
   　飞飞，多么好听的名字呀。我眼含泪水，在心里把“飞飞”默念了20遍。
  　 一只鸡有了名字，可见主人喜爱它有多深。
   　乖乖跳下香案，丢丢一下抱住我。我亲昵地依在他怀里，丢丢说，再不许淘气，到处乱跑啦。我伸长脖子咕咕地答应。
   “不是说好了嘛，买只宠物狗，你偏要买只鸡回来。”艺术家站在丢丢身后一边扎小辫子，一边没好气地说。
   丢丢不说话，摸着我的鸡冠子，那里有些痛。那是艺术家挥舞拖布的结果。
   “自从你妈死后，可把你惯完了。明天把它送走！”
   丢丢还是不说话，眼里又罩着一层浓浓雾气。我感觉他抚摸我伤口的指尖冰凉。
   “说话呀！”显然脾气暴躁的艺术家已失去耐心。
   “你看鸡冠子出血了，多可怜。”丢丢所问非所答，他的声音不大，听起来好像很遥远。
   　艺术家懒得理儿子，恶狠狠地给我一个白眼，辫子一甩去厨房做饭了。
  　丢丢在吃饭之前往箱子里撒一把黄灿灿的小米，那是我的晚餐。他拍拍我的头，像跟老朋友说话，老实呆着，别乱跑了。
   　夜深了，丢丢睡着了，艺术家的房间的灯还亮着。他在画画，说是参加一个什么重要比赛，我从阳台上清楚看到房间里烟雾缭绕，偶尔还能听到“哗啦哗啦”撕纸的脆响，看来他的创作不是很顺利。折腾一天了，我又累又乏，迷迷乎乎睡着了，突然感觉一个黑影手执一把寒光闪闪的剪刀，蹑手蹑脚地靠近我。我的第一反应，有人要杀我！说时迟，那时快，没容我喊出声来，就被黑影扼住脖子，很快，我晕了过去。几道白光闪过，感觉自己变成一朵洁白的云朵，缓缓飘向天堂，那是个可以自由奔跑的地方。
   　半夜下起雨来，一阵冷风将我吹醒，原来我没死！我伸伸腿，拍拍翅膀，哪也不疼。可是，刚才那几道白光是怎么回事？踉跄着站起来，有种失重的感觉。咦，尾巴哪去了？一定是艺术家趁丢丢熟睡，剪掉了我的尾巴，防止我再次跳上香案。一只鸡没了尾巴，会被人们笑掉大牙。我委屈，我愤怒，我想哭，我想呐喊。可是，我还是冷静控制住了，不想再给丢丢惹麻烦了，尾巴没就没了吧，命还在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