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能没鸡的世界

首页 > 美文 > 经典文章/2019-01-2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第二天丢丢发现艺术家的“恶行”,黑亮的眼睛里瞬间浮起一层湿漉泳的雾气。难过就哭出来吧,可是他的眼泪就是含在眼圈里,掉不下来,看了更让人心疼。
    白天,艺术家带上盒饭,背着画板,喜欢去野外采风,只有我和丢丢在家。这时候这个100平米的空间才是我们快乐的天堂。我给丢丢跳舞,你能想象得出一只没有尾巴的鸡跳起舞来多么滑稽吗?我不在乎,只要丢丢高兴;我和丢丢藏猫猫,他最喜欢这个游戏。丢丢藏在窗帘后面,以为很隐蔽,其实两只腿早就暴露了踪迹。我佯装看不到,煞有介事地咕咕叫着转来转去,丢丢忍不住跑出来,笑着说我是一只笨鸡。晚上,丢丢怕我再发生什么意外,就把纸箱从阳台搬到他的房间,尽管艺术家无数次警告丢丢,鸡多脏啊。丢丢只是眼泪汪汪看着他,不说话。可艺术家转身走出之后,丢丢开始给我讲他妈妈的故事。妈妈是个漂亮的妈妈,在丢丢6岁那年,为了救横穿马路的小朋友而丢了性命,当时丢丢看到了全部过程,从那以后,他不乐意说话,眼睛里总是有一层忧郁的雾气。
    天空飘着丝绒般的浮云,艺术家起来了,焖了一大锅米饭,炒一盘木须柿子,风卷残云地吃完,又背起画板,吧嗒一声锁上防盗门,脚步声远去。这个时候,我和丢丢都不约而同望了望那扇门。丢丢光着脚丫,啪嗒啪嗒跑过去,检查门确实锁上了,就飞快抱我到床上,摸着我的鸡冠子,说,飞飞,我们今天做什么游戏?我憋红了脸,身子一个劲往后缩。因为我感觉情况不妙,屁股涨得慌,这几天心情好,应该是要下蛋。我扑棱一下跳下床,一溜小跑到纸箱里,安静趴下,一枚蛋下出来了,带着我的体温,带着我对丢丢的感激。丢丢捧着那枚蛋惊讶了,没想到我还能下蛋,尽管他知道我是只母鸡。
   下完蛋之后,心情特别轻松,是啊,假若一只母鸡不会下蛋,岂不被人贻笑大方。我给丢丢跳了一段舞,逗得他笑声不断。门铃响了,进来一个皮肤白皙,戴着高度近视镜的女人。丢丢管他叫姑姑。姑姑要带他去心理诊所去看病,每周一次。心理诊所,不就是精神有障碍的的人常去的地方吗?我认为,丢丢没有病呀,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丢丢跟着姑姑走了,他让我好好在家等着他回来。姑姑看到我时的表情不亚于看到天外来客,她好像讨厌我,眉头皱成一个大疙瘩,但当着丢丢的面没说什么。
  家里只剩下我自己,前所未有的冷清和寂寞包围着我。想起从前那种虽苦却快乐无忧的日子,想起我那些早已变成人类粪便的兄弟姐妹,心头不是滋味。为了不再想那些不高兴的事,我向艺术家的画室走去,这个房间平时他不让我和丢丢进来。可能今天走得急,忘记上锁了。画室里凌乱,到处都是画纸,靠墙立着一幅画未完成的画作:雪后初晴,天地间一片苍茫,半个金色的太阳挂在枝梢,一间农舍柴门半掩,一条小路蜿蜒伸向远方。画的意境很美,可是总觉得缺点东西,或者说是点睛之笔还没被艺术家完成。我想都没想,跳进黑颜料盒里,将两只脚染黑,在未完成的画作印上几个爪痕。哇噻!意想不到,梅花状的爪痕为画面增添了无限的神韵。
  我又闯祸了。艺术家当然想不到是我做的坏事,一只鸡不仅仅会下蛋,还会作画,打死他也不相信。他喝问丢丢:“你怎么越来越不象话了,竟敢擅自在我的作品上涂抹!”丢丢弯下腰,假装系鞋带,看到我腿趾间的黑色,明白了一切。“对不起,爸爸。”这是我来丢丢家第一次听到他跟爸爸主动说话。艺术家对丢丢开口与他说话,格外吃惊,他语无伦次地说,你再说一遍。“对不起,爸爸!”这次丢丢声音更响亮。艺术家迫不及待地打电话给姑姑,说你今天带丢丢去心理诊所,真有效果,他肯开口和我说话了。其实他应该感谢我,这里面也有我的功劳呀。
丢丢感冒了,脸蛋和嘴唇烧得通红,家里只有我和他。艺术家又去采风了,姑姑出差已经几周没来了。开始我还给他跳了一会儿舞,可跳着跳着丢丢说他难受,就睡着了。不一会儿烧得直说胡话喊“妈妈——”在我为他担心的时候,电话响了,丢丢不能接电话。我跳上床头,用爪子扒拉电话,里面传来姑姑的声音,是丢丢吗?姑姑明天就回来,你怎么不说话呀?我灵机一动,冲着电话“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叫起来。姑姑以为丢丢调皮,就说,丢丢,你好好说话。情急之下,我使劲扇动翅膀,把床头玻璃杯掀翻。相信那声脆响姑姑能听到,果真,姑姑问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我马上给你爸爸打电话。
  艺术家及时赶回来,把丢丢送往医院。120救护车鸣笛走远了,我在阳台上站立很久,为丢丢祈祷。
星星出来的时候,无意中听到艺术家和姑姑的对话:
  “医生说丢丢是重感冒,过几天就没事了。”艺术家说。
  “如果是重感冒就好了,我最担心怕是……”姑姑吞吞吐吐。
  “怎么?你怀疑是禽流感?”艺术家直截了当说出她的担忧。
  “现在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出现疑似病例了。”姑姑忧心忡忡地说。
   屋内鸦雀无声。
   几分钟之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向厨房。不是做饭时间艺术家这么急切去厨房做什么?想到这里,不禁浑身泛起寒意,心跳得厉害,一种不祥的预兆阴魂不散向我袭来。
  “哥,你这是干什么?”姑姑的声音有点发颤,现在正是暑气逼人的六月,按常理她不应该冷。
  “宰了它!”看不出艺术家也会这么咬牙切齿地说话。
  “哎呀,这么晚了,别弄得鸡犬不宁的,明天再说吧。”姑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我还得去医院护理丢丢。”
艺术家想宰了我!
  我彻底绝望了,身子像面条一样绵软,没有力气。是啊,鸡永远逃脱不了被宰的命运,我用阿Q精神胜利法自我安慰。肚子在叫,临死之前我得吃得饱饱的,不能当饿死鬼,我飞快地啄食散落在纸箱里的小米粒,这应该是我最后一顿晚餐了。有那么一会儿被米粒噎得直伸脖,我的吃相一定很狼狈。丢丢曾经教过我,吃东西要斯文,别动不动就噎得直伸脖,可现在我管不得那么多了。当我撑得直反胃的时候,才抬起头望着天上的星星,星星真亮,我的眼里也有亮光闪烁,不知什么时候,我流泪了。
  艺术家没心没肺地打起呼噜,时间一秒秒过去了,我睡意皆无。我想起了很多事情,丢丢现在怎么样了,还在发烧吗?明天这个时候我会变成一朵洁白的云朵赶往天堂的路上吗?我和丢丢还能不能再续曾经的快乐吗?
忽然一个想法在脑子里浮现,我为什么要坐以待毙让鲜血弄脏了我的洁白的羽毛呢?那样的话在我死后就变不了一朵云彩了。来到五楼的阳台上,抬头仰望星空,不由惊讶了,月亮不知何时饱满地呈现了。我恋恋不舍看了最后一眼丢丢的房间,纵身一跳,飞下楼去!
  北方小城的六月,清晨气温宜人,阳光像无数只温柔的手抚摸着我。原来我没死,只是摔断了一条腿,见四下无人,忍着剧痛一瘸一拐躲进垃圾箱里。
  “……一样的鸡肉,一样的鸡蛋,一样的我们却已不值一钱,一样要吃肉,一样要吃饭,人不能没有鸡的世界!”一个穿着花格子衬衫的男人从我身边走过,他的手机彩铃是K娃唱的《我不想说我是鸡》。明知道穿花格子衬衫男人不是那个要宰我的艺术家,我还是吓得心怦怦跳,等他走远了,才胆怯地探出脑袋。
  K娃的歌还在耳畔萦绕,“希望一切不美好都能过去,愿天下所有的小鸡 、小鸭、小朋友们都能健康成长,愿世界充满健康和平,人不能没有鸡的世界!听着歌声,我鼓起勇气艰难地钻出垃圾箱,不管怎样,我要信心百倍地等丢丢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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