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

首页 > 美文 > 经典文章/2019-01-2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那天中午到市总工会办事,又一次经过外滩,我确信那里是反映上海最具地标性质的海派景点。当车经过外滩时,我发现外滩变了,变得愈加漂亮和迷人了。满眼似琉璃般的彩色玻璃镶满了从前外滩的“情人墙”,游客在岸堤上两三成群地行走,那份悠闲确是令我感到羡慕。

 

很怀念九十年代的生活,在我记忆深处那是我成长中无法抹灭的特定阶段。每个时代都有一个过渡时期,而那些年对我来说恰恰如此。我的青春在那些年中慢慢度过,而上海也在那个时期渐渐改变了容颜和模样。邓小平在世时曾说过: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我想,那时上海这座城市的确印证了他的话。

 

或许在改革开放的浪潮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历。你说你在那个年代曾放下身段,一直会请病假,隔三差五坐火车到广州去走私外烟,然后拿到上海来贩卖。这种生活维持了几年,你也小小赚了一笔,然后把家中的私房从两层楼翻新到了三层楼。

 

不再去广州后,你辞掉了还算体面的工作,然后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坚持到工商部门拿了执照,投了一万多块,在自己沿街的一楼住处开了爿烟杂店。因为头脑灵活,又会做生意,时常给邻居一些小恩小惠,所以周围邻居总爱光顾你的烟杂店。

 

再后来你认识了一个女孩,那时你总爱在晚上约她到外滩黄浦江畔吹吹风。你总喜欢穿一身米色夹克和一条泛白的牛仔裤,夜幕里微风微微掠过你的卷发,你牵着女孩的手在她耳边轻轻告诉她,我觉得你长得很像一个人,电视剧《浮沉》里的陈丽贞。女孩用手掩住嘴巴,然后“咯咯”地轻轻笑起来。一年之后,你们结了婚。又过了一年,因为私房拆迁,你们搬到了浦东。

 

一九九三年是个特殊的年份,从此你在我眼前消失了。虽然如今我还记得你的故事,但是我对你的印象已变得模糊起来。就像我还记得那部叫《浮沉》的电视剧,但是对于剧情我却始终无法记起。有些东西注定要在时间中消磨,往事浮浮沉沉,直到最后变得波澜不惊。

 

当别人说起一些事时,有时总会给人一种似曾相似的感觉。那天母亲略带伤感地在吃饭的时候,说到了你的事。我使劲回忆你的模样,除了你削瘦的体型,有些微卷的头发,我再也想不起你年轻的样子。可能因为你的缘故,此刻我终于明白有时回忆过去并非是件快乐的事。

 

母亲眼圈微红,从她脸上我猜到她似乎还是抑制不住内心难过。还记得民伟叔叔吧,母亲对我说,小时候总给你零食吃的“卷毛”叔叔。我点点头。他几个月前死了,肝癌。我愣了下,感到些许突兀。他死时孤零零的,和老婆离婚后,女儿也不理他,兄弟姐妹也不管他,最后死的时候还是从前单位里的一帮小兄弟陪着他。

 

我不禁感到一阵唏嘘。难怪有人总说,命运就是这样微妙。母亲又说,拆迁以后,他沾染上赌博的恶习,输了掉整整两三百万,后来老婆实在无法忍受就和他离了婚,女儿则判给了妻子。后来他又结过一次婚,找了个外地女子,几年后因为经常感到腹痛就去医院检查,不幸的是他却被查出罹患了末期肝癌。

 

我听着母亲的述说,内心却有一种揪心的痛,虽然你对我而言现在是那么陌生,那么遥远。我低头不语,尽量不让难过表露出来。其实人总是无法决定自己的命运,或与命运做彻底的抗争。就像那年你从我眼前消失,我总觉得你会生活得很好,可是没想到最后我却是大错特错。

 

他的第二任妻子听到他患了肝癌后立刻就离他而去,而他自知活不了多久,于是就放弃了手术治疗,仅靠一些药物拖延自己的生命,最后他的心里却始终还是放不下女儿,所以写了遗嘱把自己的房子留给了她,母亲说,但是直到他临死那刻,他仍等不来女儿来看自己一面。

 

车一路在中山东一路上行驶,望着车窗外百年外滩的风景,我的内心却是一阵感慨。那年你搬走时,曾给过我们家留下一张你和原来妻子在外滩边的合影,而如今你却匆匆走完自己的人生,为自己的生命画上了一个并不完美的句号。车穿过外白渡桥,停在了海鸥饭店的门口,推开车门,我径直走了进去。以前母亲曾告诉我,那年你第一次婚宴就是在这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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