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出生的时候是赤裸着身子的，死亡时也一样。

他得了重病，虽然子女们对他闭口不谈，他还是预感他命不久矣。

他已经七十八岁了，子孙满堂，应该算是幸福的吧。自从他得了重病后，他的脑袋就不好用了，而且行动也不方便了。严重的时候他只能躺在床上，他会把孙子当成外甥，连儿子也不认识了。

不过，他还认得他的老伴，还会斥责她。她的老伴这一生为他生下两个儿子四个女儿，在他们那个鼓励生育的年代，她算是立功了，这也是为国家作出了贡献。养活六个孩子的确是很不容易的，他们在一起拼命的赚取“工分”，这可是全家活命的东西。

他预感自己不行了，他还是会怀念吧，虽然脑子里长了个毒瘤，可他还能怀念。这一辈子到底怎么样呢，他这一生是否有价值呢，他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什么东西呢？他想了半天不禁笑了起来，恐怕没有比他创造了后代更有价值的东西了吧！

在他人生的最后几天里，他每天夜里都会听到死神的声音，他也会害怕自己是否还会看到明天的太阳。由于他的身体已经不受大脑的控制了，他经常在床上撒尿、排便，这多么像自己小时候啊，那时候母亲会耐心的给自己处理。

而现在那个女人变成了她，这个陪他一辈子，给他生儿育女照顾他一生的女人，而她早已经驼背了，是生活重担硬硬给压的吧！她已经把他的衣服给脱光了，为了防止他弄脏床铺，现在他已经完全赤裸了！

当毒瘤控制住他的身体时，他一言不发温顺的像只绵羊任她摆布；而他的身体战胜毒瘤后，他发现自己全身赤裸，他会发怒，他会狠狠的骂她。

等他骂累了，他会消极的骂一句：“他妈的，活的这个熊样，还不如一死了之！”

这时她总会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啊。”

此时，她仿佛是他的母亲一般，在给他讲生与死的道理。

虽然他在面对死亡时有消极的一面，但他从未放弃与病魔和死神作斗争，他要与它们拼尽最后一口气，生活中他可是个固执又倔强的老头呢！他大口吃着孙子带来的热气腾腾的水饺，这不是食物而是给他续命的灵药，也是给他力量让他继续斗争的武器！

这个老头耳边时常响起“好死不如赖活着”，他终于肯定了她一回。

秋天夹起尾巴逃走了，冬天悄悄的来了。

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有一次他昏睡了好久，她拼命叫喊着他，他缓缓睁开眼睛骂道：“死娘们，阎王爷还没来收我！”而这也是他最后一次骂她了，他与病魔斗争了很久，可还是没有撑过这个冬天。

一天夜里他梦见自己飘到了云端，自己的躯体安静的躺在一大堆花圈中央。他的躯体已经不再赤裸了，穿上了华丽的衣服。周围是自己的子孙、亲戚、朋友，他们穿着白色的衣服，他们在哭泣。

他忽然发现云端上的自己，依然是赤裸着的，他的身体在不断上升，地上的人儿越来越小，忽然变成了一座新坟，新坟旁边有棵小松树在迎风招展。

他来的时候是赤裸的，他走的时候也是一样，但那棵小松树会四季常绿不断成长，这样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