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是如此的不堪,他们却从不抱怨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1970-01-0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作者:小愚先声

  每次回家,妈妈总会给我讲一些老家的故事,有些是我们自己家以前的艰辛历史,有些是其他村民的心酸故事。可能对于大部分的农村来说,农民的生活状态都不会相差太大,但总有少数例外的人,他们的生活是今天的我们难以想象的。

  以前每次听到别人抱怨自己命运不好,我通常都会反问对方:为什么你不主动去改变自己的命运?只会抱怨却从不付诸行动,你的命运永远都不会变好。

  但这样的情况不存在今天我要说的这两个人身上。

  第一位,是个大脖子的女人。

  在我差不多刚上小学的时候,她从外地嫁到我们村,老公是又穷又矮又老实的农民X。他们家距离我家不到五十米,X经常在晚饭后来我们家串门,但很少见到她老婆L的身影。

  起初我以为是初来乍到言语不通,隔了一段时间才明白,确实是言语不通:她脖子上凸出一个像柚子那么大的肉团,是一种病,那个肉团导致她的舌头构造与常人不一样,无法正常说话。可以想象,在农村,这样的特征绝对会引起所有人的风言风语。

  她肯定也知道自己这样的形象外出会遭到村民嘲笑,于是尽量老老实实呆在家洗衣做饭,等X忙不过来时也上山下地帮忙干农活,渐渐也就习惯了村民异样的眼光。

  几年后,他们俩抱养了一个小女孩,即便在落后的村里,他们家也是一个特别的存在。那时候村民开玩笑吓唬小男孩都这样说:你要是不努力,以后长大了就让X的女儿嫁给你。这样的话旁人听来无关痛痒,甚至引来一阵轻松的笑声,但是当事人呢?

  再后来,我去了外地上中学、大学,在爸爸的努力下,我们把新家搬到了县城里。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对老家邻居们的了解也越来越单薄,那个地方成了一段只存活在记忆中的模糊过去,下面这些事,都是过年时候妈妈告诉我的。

  L的老公X因为得了重病,不治而亡,她不得不扛起养家的重任。女人们要做的洗衣、做饭、收拾家庭(虽然她那个破旧的房子连风雨都不能完全阻挡),男人们要做的砍柴、种地、收割,她一个人全承担了。

  几年后,她抱养的那个小女孩长大了,嫁走了,留下她一个人继续守着破败的家。

  这个女人,先天患了重症不能说话,三十多岁时老公去世,四十多岁女儿离家,这样的命运,编剧都不忍去编造这样的角色吧?但是更残忍的生活还在后面等着她,当我从妈妈口中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心里的愤怒已经无以复加。

  L没有任何经济来源,虽然一辈子生活在农村,但毕竟有时候也需要去小卖部买点零碎,所以要想办法赚点零钱,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卖“锅刷”——农村里用来洗锅的工具,功能类似大家熟悉的刷碗海绵。

  锅刷是竹子做的,因而她要先拿劈柴的弯刀把竹子劈成一根一根像铁丝那么细的竹丝,然后捆绑在一起,也算是一门手艺活,做完后就挨家挨户去推销。

  因为不能说话,每次别人问她多少钱的时候,她就比出食指和中指,意思是两块钱。这是个很合理的价钱,但有人却故意给她两毛钱,不认识面值大小的她也一样收下,直到去小卖部买东西才知道自己被骗。

  类似的情况不止一次的发生,让她很恼怒,也因此与其他人产生一些口角争执。她无法骂人,只能通过喉咙里一些叽咕叽咕的声音来表达自己的不满,有些人便以此为乐,更加肆无忌惮的逗她。

  “占这种便宜的人,都有罪。”妈妈说。

  因为长期不在家,我妈偶尔回去的时候,L就会跟她尽情倾诉。“其实我也听不懂她到底在说什么,但我知道她肯定是说那些人怎么欺负她。虽然很多人都说她很凶,但她跟我说话的时候却很善良,还带着笑。”

  今年春节又聊起她,那天外婆也在,她说:“下次你再回去的时候,帮我带几件衣服给她吧,正好我都不穿了,她也需要。”

  第二位,是一个不能说话的男人。

  他本来是一个正常的农村青年,据说年轻时遭受过一次意外,导致嘴巴出现一些问题,不能说话,老是流口水,就叫他Y吧。

  Y家距离我家大概有五六分钟的路程,其实不远,但因为他的情况,所有人都跟他保持一定距离,因而我对他了解也不多,下面这些事,也是从爸妈口中得知的。

  他的几个弟兄都外出打工,没人管他,至今未娶。前几年家里还有一个卧床不起的老父亲,不知道现在是否还活着。跟L一样,Y也是一个一辈子都没离开过村子的人,也一样目不识丁、对钱没有概念的人,他唯一能出售的,只有力气。

  为了照顾老父亲,补贴家用,他每天以帮人搬砖头干重活为生。谁家要盖房子,谁家有重活忙不过来了,就会找他干。一块砖头几分钱,一天要扛几千块砖头才能赚几十块钱。

  每到吃饭时间,其他干活的人可以坐在桌子上随便吃,唯独他因为会不停流口水,只能盛饭后独自蹲坐在客厅角落或门外随便扒几口,以免自己的形象影响其他人胃口。他心里是知道这一点的,但是从来不说,也无法说,久而久之,蹲在角落吃饭就成了习惯。

  就是这样的人,前几年还借了几千块钱给别人。我已经忘了是谁借的钱,也不知道到底最后有没有还给他,只记得妈妈最后说:“Y真的是个好人,但他这辈子真的太苦了,连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他的钱都是一块一块砖头挑出来的,是真正的血汗钱,那谁要是连他的钱都不还,就真的... ...没有天理了。”

  两个故事讲完了,但他和她的生活还在继续。这么简短的文字远远不够概括他们的人生,我也没那个能力去讲述他们的一生,我只希望以后回家可以多了解一些,多接触一些,然后凭借自己的能力,尽可能多帮一点。

  没上过一天学、不认识一个字、没吃过一顿可口的饭菜、没听到过一句赞美的话、没有电视、没有手机、没有一件像样衣服、没有一个完整的家、甚至连最基本的“说话”的权力都被剥夺,在这样的人面前,所有的语言都失去力量。

  早上在地铁里决定今天要写一写他们俩的事情,脑子里想着这些话,情绪难以自控,在口罩的掩护下哭了一路。

  想起去年大年初一,妈妈跟我们去爬山的路上说的话:“为什么我跟你们说这些事?因为那样的苦难我们也经历过,我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苦。你们以后肯定不会再受那样的苦了,但你们要记住,不管走到哪里,都要做个好人,要知恩图报。对困难的人,能帮就帮;不能帮,也不要嘲笑人家,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命运对他们那么残忍,但他们可曾抱怨过一句?有时候我会用这句话反诘自己。别说有没有抱怨,能不能抱怨,他们连“抱怨”的念头都没有。在他们的世界里,没有任何形而上的东西。

  在与命运的抗争中,“让日子过的好一点”就是最大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