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生日，每次我都记不住。后来才发现，自己生日的前一周刚好就是母亲的。我这个当儿子的，真真不孝！   　　好在妻每年都记得，很早就计划给母亲买点啥。煮点母亲特别喜欢吃的东西，买些衣物、鞋袜，并且时时提醒我。其实，家里每个人的生日我都记不住，也包括自己，我不愿过，也从不过。生日是农历时间，我只知道公历日期，对农历总是搞不清楚。妻却记得奇准，母亲的生日、儿子的、我的、她的，岳父母的，几个弟弟妹妹的，侄儿侄女的，甚至父亲的忌日，她都一清二楚，也许是女人天性使然。我总是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男人嘛，干大事情的，这些该你们女人管！”妻于是问：“你干的大事在哪儿呢？”我便哑然失笑，只能心甘情愿的挨一顿数落。   　　母亲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女人，经历过许多磨难，这一生辛勤而刚毅，从以前的艰难岁月走过来，真的不容易。   　　我懵懵懂懂刚醒事时，父亲就生病了——肾炎。很多时候身体浮肿，重活儿不能做，病严重时坚持得不能再坚持了，才到区中心医院找医生看。一家人的所有负担，自然全都落在母亲这一个瘦小的女人身上。在儿时的记忆中，鸡才打第一次鸣时，母亲就披衣下床，暗淡昏黄的油灯下，便开始了一天的家务。我睡意朦胧中总能听到母亲咚、咚、咚剁猪草的声音，外面还是一片漆黑，许多人还在甜蜜的梦香之中。当鸡叫二遍、三遍时，天刚蒙蒙亮，母亲就出门扯猪草、割牛草，或者挑粪水灌溉菜园子。当我和父亲起床时，母亲已背了满满一大背篼草回来了，然后接着做早饭。父亲看着单薄的母亲一身汗水，那么辛苦，很是心疼，也帮助着做些轻活儿，母亲有时不让，说别感冒了不添乱就行。   　　早饭后，母亲就到地里田里做农活，种庄稼、锄草或者管理，这一忙就到天黑，似乎一年四季永远都忙不完。我们家的活儿不多时，母亲随即就帮助邻居，因为需要别人帮忙耕田犁地，当然在农村相互之间这是经常的事儿，彼此并不过分斤斤计较。我们是大院子，十几户人家一连三个院落。那年代还没有电灯、电视、网络等，晚饭后，劳作一天的人们都出来在坐大院子里休息。高远深蓝的夜空，点点繁星晶莹闪烁，干干净净的青石板，孩子们奔跑雀跃，大人们或谈庄稼收成，或逸闻趣事，或说说笑话······风儿轻轻，拂去了他们满身的疲惫。   　　母亲朴实、善良。一个远房的大哥，当兵回来，不久娶了大嫂，俩人都不喜欢劳动，一年中有时没吃的，母亲就背着邻居偷偷给他们拿一些粮食。母亲对人很友善，无论老小，都处得好，从不与人吵架，生平仅见她生过一次气。不知一位堂嫂说了父亲什么，母亲得知后很生气，跑去质问，堂嫂给她赔了不是，回来一个人还是暗地落泪。父亲病前是一位村小民办教师，能说会写精于计算很聪明很有本事，在我们那个小地方很出名，不想病魔缠了他一生，很多人为之叹息。母亲希望我以后能像父亲一样做个有出息的人。   　　在母亲没日没夜的劳作下，我们家虽穷但很少缺粮，这在当时已经很不错了，只是苦于没经济来源。给父亲看病、一家油盐酱醋、吃饭穿衣、人情往来、农业税和乡村提留，还有我的读书，各种开支多如牛毛令人头疼。随着我从小学到初中、高中、大学，母亲于是尽量多喂几头猪、卖木材、借钱贷款（那时谁又有好多钱呢？有时还遭人白眼），甚至最后被迫把四个口面的房子卖了两个口面，想尽一切法子弄钱，其中艰难心酸可想而知。那时农村春节过年，再困难家家户户都特意准备好吃的，给小孩买新衣服，正月间热热闹闹的，因此谁家的孩子们都盼过年，望眼欲穿；生日也只是六七十岁的老人才过，他们辛苦一辈子儿孙满堂了也应该的。可儿时的我，母亲年年都在生日那天特别煮好吃的。   　　记得有一年读初中，我周末放学回家，远远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香气，跑去揭开锅里一看，滚滚的沸水中煮着几块腊排骨。于是问母亲：“今天家里来客人啦？”母亲笑着说“哪有什么客呢？你的生日。”煮好以后，母亲用一个大碗盛好，并用筷子将肉从一根根骨头上剔下来，我问你们呢？她说不饿，于是我便一个人狼吞虎咽起来。很快就吃完了，我抹着满嘴的油走进厨房准备洗碗，这时看见了意想不到的一幕：母亲正埋头啃着刚才剃剩的骨头。母亲看见我惊呆的模样，马上解释说：“没剔干净，扔了怪可惜的。”说着很快将几块骨头抛进柴灶里，燃起熊熊的火苗。我心里顿时涌起说不出的滋味，立刻转身而出，泪水模糊了双眼，怪自己那么自私不懂事，发誓：这生一定要有出息，长大了年年给爸妈过生日，让他们天天像过年一样。   　　可遗憾的是，我至今最终没能有什么出息；痛心的是，父亲就在我刚要毕业的前一个月病逝，病痛凄凉一生从没过过生日，每每想起不禁潸然泪下，心中好后悔！现在唯一能做的，每年的那一天，我和妻、儿子都到父亲坟前，摆上他生前特别喜欢吃的肉食、水果，希望冥冥之中能有感应。此情此景，心中之悲又有谁知？随着岁月流逝，有些所谓大事已渐渐淡忘，而有些微不足道的瞬间片段在脑海中却愈见清晰，一生一世都难以忘怀！   　　父亲走了，三年后我和妻组成了新家庭，母亲就和我们一起在单位宿舍里住。妻知道母亲是个苦命人，很敬重很体谅她，也很照顾。日子虽平平淡淡，但母亲的身体一直都健康硬朗，偶尔小病很快就治愈，精神特别好，只是特偏爱我们儿子。每年母亲的生日，妻都提前准备，但愿她心中喜欢就好。去年，母亲六十六了，我说在老家她是出了名的辛苦，为子女操劳一生，希望邀请以前的老邻居、亲戚好友，风风光光给她办一场生日酒宴以表祝贺。母亲不同意，说一家人无病无痛，就现在这样她已经心满意足了。后来不知听谁说，老人办生日不好，理由就更充分了，我们只能顺从她的意思。   　　但这一天，无论我在哪儿干啥，都会赶回来，一家人在一起快快乐乐吃顿饭。我这一生，命里注定平庸无为，假设再十分困难，对于他们真的不想再有遗憾，哪怕是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