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1-2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老屋前有一条河流。我童年时候,那里是露天的浴场。我不知道河流发源哪里,又流向何方。我曾经试图顺着河流的走向往远处去寻找,近乎徒劳。河流或深或浅地缓慢穿过村庄,一言不发。春天一来,水岸开满淡紫色长梗野花,或者是茂密的水草。父亲曾在那里找到过野鸡、野鹌鹑,还有一次,一只野狼被村里的汉子们追杀至此,人迷了路,狼却没有。以至于后来,每个走过水岸的孩子们都会害怕。狼似乎一直潜伏在那里,瞪着绿幽幽的大眼,眼神空洞,近乎凶狠。

  于是,夜半孩子们哭闹的时候,母亲们就大声吆喝:不许哭,再哭,再哭狼就来了!孩子们果然噤了声,屏住呼吸,小耳朵探向窗外,探向河道,探向深深浅浅的水流里去。然而,这不是最恐怖的。村子里的人家修房子,会在靠近自己门前的河边挖一深坑,收拢东来的水流,在那里成为一个湖泊。水被一点点蓄满,被一担担挑回去,和泥糊墙。用完了也不填平,任其留着,成为潜在的危险陷阱。幼年时,我就深受其害。祖父也运筹许久,终于在某一年的春天推了老房子,在旧址上重新翻盖起五间草房,自是需要大量的水源。叔叔们在河边也挖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那一日中午,受到大我一岁半的小姑姑的引诱,去河边玩耍。每个人手里拿了一个拴着小绳的啤酒瓶子灌水。玩了才几分钟,我脚下一滑,就哧溜一下钻到湖里去了。我吓得大哭,小姑姑也大喊大叫,四周却安安静静的,没有半点回音。小姑姑情急之下,跪向湖泊,一只手伸给我。大概老天也不忍看到惨剧发生。在湖泊里挣扎的我猛地抓住了她的手,顺势往外攀爬。耗时十分钟,终于得救。喝了黄泥汤,滋味不好受,开始更大声地哭。被闻讯赶来的叔叔抱回院中,四处寻找鞋子,找母亲。恰此时,一堵老墙在众人的呼喝声中轰然倒下。母亲被瞬即而来的巨大气流冲倒,一只脚砸在土坯里,血流纷纷。而我,因为没有鞋子不得亲近母亲,再一次逃脱厄运。

  于是 ,母亲开始憎恨河流。孩子们若不在身边,她便心慌,便紧张,长一声短一声地喊叫。听到的必须大声回喊一下,否则会遭到母亲手掌的擂打。母亲打起人来一点都不疼。每一次,她眼里都含着泪花。我们便也无语。幼年时,母亲的声音是和小河的流淌声一样的,叮叮、咚咚,从早晨流向傍晚,再从子夜流向黎明。

  小河里有鱼虾,有泥鳅,还有水蛭。水蝇撑着长长的细腿,平衡地在水面上漂浮。水草在岸边布阵,看上去青葱美丽。大一些的村童会玩出很多的花样。抓了水蛭,小棍子从尾部捅进去,直抵口颈,水蛭被翻了身,抽搐几下,顷刻毙命。也有大胆的水蛭,在暗中使坏,偷偷地叮住人的腿部不放,吓得孩子们四下奔逃。受伤的孩子赶紧跑回家里去。母亲就拿了布纳的鞋底子狠命地抽打被咬的周边肌肉,打到红肿时,水蛭慢慢放弃了噬咬,松了口,掉在地上,被母亲用铁锹头捣的稀烂,被院子里候着的鸡们、鸭们分食了。整个的过程,充满戏剧性。被咬过的孩子们,在某个阶段内再不敢下水,只跟在别的孩子后面,屁颠屁颠地奔跑,乐此不疲。

  年纪小的孩子,在水边挖了湿泥,团泥球球,晾晒在岸边。等待的过程,十分漫长。多半是村里的炊烟起了又落了,再一次升起的时候,泥球球被晒透,拿在手里把玩,是很好的玩具。或者,挖了更大的一块泥巴,做成碗状,找个平整的地方用力一摔,“啪!”地一声,泥碗破裂,发出脆脆声响,连同孩子们的嬉笑声,此起彼伏。这样的光景,每天都在上演。对小河的亲近,不次于母亲的怀抱。或者,在小河的水里,孩子们更耽于时光的流逝。而母亲们是不去河边的,她们有洗不完的衣服,做不完的饭菜,熬不完的日子。河流属于孩子们的童年,属于某一个阶段,并且留在他们的记忆里。多年后,想起家乡,就会想到这条河流。

  这河流大概流进村庄的骨缝里了。以至于多年后,走出村庄的人路过河流的残骸,都忍不住唏嘘。河流枯了后,被种上玉米、大豆,或者高粱。某些河段索性空着,只任杂草蔓延。河流终于老了,遁出了村里人的眼界。一起老去的,还有我的祖父祖母,我的数不清的、叫不出名字的村里的长辈们。他们顺着河流走向远方,他们连脚印都没有留下,他们大概也随着河流一起干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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