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并不如烟————写给父亲逝世十一周年(二)

首页 > 美文 > 情感美文/2019-01-21 / 加入收藏 / 阅读 [打印]

  父亲出世时正逢我们的家族庞大而破败,五十多口子的老少密密麻麻地塞满了两栋唐家大院。爷爷在兄弟五个里排行老四,父亲是我们这一支的长子长孙,又由于奶奶生父亲的时候年令偏大些,父亲得到的溺爱一点儿也不亚于现在的小皇帝吧?听奶奶说,父亲小时候特别淘气,刚会走路就跟着那些大哥哥大姐姐们疯玩,长大后反而老实了,真是老唐家的根啊!

  那时候我们家属于半商半农,田里的庄稼可以自给自足,还开着一家小有规模的糕点铺。后来我们县里成立食品厂后聘用的第一任糕点师傅就是我们家常年雇佣的大师傅,这门手艺只有我们的一家远房亲戚学成后继承下来发展壮大,就是驰名龙口的凯之糕点厂。等到父亲上学后,家里的糕点生意依然兴旺。年少的父亲还不明世事,又乐善好施,经常溜到店里偷点心给同学吃。那些吃馋了嘴的孩子们经常胁迫父亲回去偷,被老爷爷撞到后狠狠揍了父亲一顿。在内外夹击的压迫下,无奈的父亲只好选择逃学,事情败露后爷爷又给了父亲一顿狠揍。从那儿以后父亲学乖了,也长大了,他学会了不再理睬任何人的威胁,打死也不回去拿东西了,这样就绝了那帮孩子的望,自己反而可以安下心来认真学习了。这段遭遇深深的烙在父亲幼小的心灵上,他常常当成故事讲给我们听,完了常常会感慨道,其实只要讲道理给我听就行了,干吗要打人呢?我们兄妹四个父亲从没动过谁一根小指头,这应该与父亲的经历有关了。

  父亲初小毕业后,听从了家里人的安排辍学跟着本家的一位叔叔去了东北佳木斯一个商号做学徒,这段学徒生涯才是父亲的终身财富啊!父亲学到的知识有限,连汉字都识不全,不认字怎么算账啊?就这样,白天父亲在店里累死累活的干一天,晚上还要被留下来看店铺。他的师哥们都厌倦了留守,而父亲却兴致勃勃,夜里安静,人又少,这正是父亲自学的最佳时机啊!他认不全货物商标上的字,却知道里面包的是什么东西,于是就画猫画虎地读、写、练,再不明白的就向师哥们讨教。东北的严冬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又没有保暖设备,父亲的手脚都长满了冻疮,以至于溃烂成伤,直到老年了留下的疤痕依稀可见,父亲所遭受的艰辛自在不言中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铁棒都能磨成针。熬到学徒期满后,父亲已经书写流利能打会算,成了一名合格的会计员,在柜台上可以独当一面,也拿到了相应的薪水。父亲从来舍不得乱花一分钱,挣到的工钱都陆续寄回老家去。

  世事难料,沧海桑田。父亲回老家省亲时,遭遇到小日本霸占了我们的东三省,佳木斯也沦陷为敌占区,父亲当然不肯当亡国奴,就再也没有回去过。留在老家的父亲和家人命运,共呼吸,父亲又成了一名半商半农的农民。

  光阴荏苒,时光飞逝,转眼间父亲年满十八岁,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龄了。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亲娶回了相知相亲的十八岁的母亲,他们的洞房只有半间厢房,听妈妈说,房间小的只能容下一铺炕,连摆个梳妆台的地儿都没有,这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们夫妻的琴瑟和谐,百般恩爱,我的大姐就是在那半间小屋里出生的。

  一个四世同堂的大家族随着添丁进口,再加上老爷爷信从自己在外的子女盲目投资的不慎,经济状况早已捉襟见肘,家族内部日益突出的重重矛盾交织展现,常听妈妈讲起那些陈年旧事,那些个明争暗斗一点儿也不亚于家春秋的深刻,这一切都加速了这个封建堡垒的早日衰亡。年事已高的老爷爷终于痛下了决心,分家!一个维持百年的大家族瞬间轰然倒塌,老屋里只剩下了老爷爷老奶奶和他们的小儿子全家。我成年后,曾试着走进老屋,走近老爷爷的身边,我看到的是老奶奶哀怨的眼神,老爷爷刚毅的背影,空荡荡的老屋只有几件他们使用过的家具还在,我颓废的坐在一把虎头椅子上,仿佛感觉到了老爷爷的余热还在,心动莫名。后来的几易其主,那些家具早已没了踪影,我们的老屋也在旧村改造的掘土机下变成了一堆废墟,留下来的只有残存的记忆了!

  分家后爷爷领着一家老少搬出老屋,典了栋房子安顿下来。在这个新家里,爷爷奶奶父亲兄妹四人,再加上母亲和年幼的大哥大姐,也是一个大家族啊!好在家里还分到了几亩薄地,全家人农忙时在田里一块干活,农闲时仍靠走乡串户卖点糕点填补家用,一家人吃穿不愁,倒也其乐融融。母亲常常给我们讲起那些难以忘怀的旧事,总是一副满足的神态。母亲告诉我们,钱挣多挣少都是男人们的事,但也从没缺了她们的零花钱,且每个冬季都能赚回六缸花生油,足够一家吃两年的了,可见我们家是典型的小农经济模式啊。

  家乡解放以后,我们的房主再也没有回来过,按契约上的条款,由政府做主房子归了我们,从那时起,我们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家。那是一栋三间正房带着东西厢房,有着两道前门与后夹道的农家庭舍,北院由长方形大青石板块铺就,南院铺的是鹅卵石,这样精心铺排的院落在村子里属于稀有品种了。南院的南北各有一棵果树,前面是沙果,后面是花红果,两棵树春来花满枝,秋到果飘香,到现在的梦境里还经常会遇到他们的影子呢!勤劳的父亲非常珍惜他的家,在我幼小的记忆里,父亲总是手脚不歇,里外收拾,家里总是铮明瓦亮,一尘不染。

  这时候家里的成员结构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叔叔和姑姑先后去了北京工作,并且在那儿立业成家。我年仅九岁的大姐因了一场大病不幸夭亡,她的离去留给家人的伤痛久久难以愈合。不善言辞的父亲偶尔还会念叨,要是有现在的医疗条件,你大姐就不会死了!虽然少了几口,家里因了我和两个妹妹的相继出世,依然热闹而繁琐,父亲也因为双亲妻小的拖累,失去了外出寻觅工作的机会,依然在家里耕种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闲暇时和爷爷一起经营糕点,过着世袭的半商半农的生涯。

  小时候经常翻弄着家里那摞厚厚的账本玩,后来才知道了那是爷爷在糕点铺做二掌柜时留下的手迹。爷爷的毛笔字骨锋坚挺,苍劲有力,刚柔并济,飘逸潇洒,在我的眼里一点儿不亚于那些大家的风范,坐井观天了。也许就是因了这段经历,政府在实行统销政策时点了爷爷的名。爷爷考虑到自身的条件所限,于是就荐举了唯一还在身边的大儿子。就这样父亲走上了工作岗位,成为一名国家职工。父亲非常珍惜得来不易的机会,尽职尽责的做好各项工作。由于父亲的算盘,字体都属上乘,表现出色,很快就由基层提拔到县供销系统任会计,这一干就是一辈子。县城离着我们家约有十多公里的路程,父亲就用一辆旧自行车丈量着这段距离,乐此不彼的兼顾着他的工作和家庭,为我们营造着一个温暖幸福快乐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