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并不如烟————写给父亲逝世十一周年(四)
和父亲朝夕相处的日子不仅让人身心愉悦,还发生了许多有趣的事情让人印象深刻。记得有一天晚上我犯困了,父亲就安排我早早躺下睡觉了。等我一觉睡醒了发现父亲不在身边,就赶忙爬起来去找他。大院里只有父亲的办公室灯光明亮,老远就听到了噼里啪啦打算盘的声音。我推开门走了进去,果然是父亲在埋头算账。我很好奇的上前问道,爸,你还不去不睡觉啊?父亲抬起头看来我一眼,帐没围起来,差二分钱。说完又低头忙乎去了。我不明就里,却心疼父亲那么晚了还在工作。我突然想到了自己的衣兜里有钱,就悄无声息的退了出来,跑回去找来一个二分的硬币,返回去放到父亲的面前,告诉父亲,都这么晚了,爸,别算了,用这钱补上吧!父亲笑得双眼眯成了一条缝,对我说,嗨,你不懂啊,快回去睡觉吧,我一会儿就完了!我执意要留下来陪着他,就在一边坐在一张大椅子上静静的等着父亲。父亲又是噼噼啪啪的一阵忙乎,把账本一合,过来拉住我的手说道,帐围起来了,走,睡觉去!当时我实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有一点我很自信,父亲绝不会算出糊涂账来的。
父亲一向是不逛街的,这点我也随了父亲。但因为我在那儿住着,父亲也会抽空陪我去小市场买一些小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沿途只要遇到路边讨要的残疾人,父亲就递过来几个硬币,让我送给他们,到现在我也是施舍时只给残疾人,那些四肢健全的年轻人我是不会理睬的。女儿小时候我也是让她给乞讨者送钱去,这点也算是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吧。
父亲只上过四年学堂,他的知识全靠自己的刻苦努力学来的,大道理也讲不出多少,只是凭借农民的质朴与诚实做事。在实践中他深知文化的重要性 ,像天下所有的父母一样,父亲也把自己未竟的事业寄托在自己的孩子身上。我在他身边的时候,父亲常常找来一些旧办公纸,用尺子方方正正的界好格子,写上一趟简单的汉字,让我边读边写,这种方法也让我认识了不少的汉字。还记得我曾从浩瀚的报纸里仔细寻找着自己识的字,只要找到一个就大叫着念给父亲听,父亲的脸上全是赞许的微笑。
入学后,我的星期天很忙啊,我要去看姥姥他们,还要帮助妈妈看妹妹,就很少随父亲去单位了。不过还要感谢父亲培育了我学习的兴趣,尤其对文字的喜欢,直接导致了我对文学的爱好。从小学二年级时,我就开始了艰难的晦涩的课外阅读,那些美丽的故事,优美的传说像磁石一样吸引着我,幼小的心灵也在跟着故事跌宕起伏。读书让我感到新奇、振奋、温暖,那些无言的书籍好像都藏着一个勾人的魂魄,使我常常陷入其中不能自拔,为了熬夜看书不知道挨了母亲多少回的指责批评,仍痴心不改,无怨无悔。大概是在四年级吧,老师布置了一篇“我的理想”的作文,我还真没有那样的概念,我能干什么,就干巴巴的盼望着父亲回来给我说说。好不容易见到父亲后,我就把问题交给他帮我裁决。父亲很认真的思忖了半响,对我说道,能到机关工作就很好啊,不过你还是去学医吧,当医生最好了,以后你妈妈再生病的时候咱不用去医院,在家里就可以治疗了。父亲的一番话让我想到了我陪妈妈住院的那些日子。妈妈因为一场大病差点儿丢了性命!是白衣天使的救死扶伤医好了妈妈的病,还给我们一家健康快乐的日子,我对刚刚经历过的那段往事感触很深,也有话说。于是我就确定了自己的理想是当医生,在作文里好一顿的发挥,得到了老师的肯定,还在班上当范文读了我的作文,我高兴得涨红了脸膛。后来又赶紧向父亲做了汇报,父亲的眼睛又是眯了起来,连声鼓励我说,好样的,将来肯定会比爸爸强!不过不能骄傲,要继续努力啊!
虽然父亲从没有高谈阔论,但我却早就感受到了,父亲非常希望他的孩子们个个成才,人人都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在那样一个贫寒交加的环境里,为了实现这一梦想,他们付出的心血和艰辛让人心酸。记得在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父亲定量供应的口粮锐减,他还要省下一部分给我们吃。那时父亲回来时总要带回几个白馒头留给我刚刚咿呀学语的小妹妹,返回时总要和妈妈为了带点东西争执不下,妈妈坚持给父亲拿一些煮熟了的地瓜、胡萝卜等,而父亲坚辞不收,即使要了,也只是拿几个野菜团子回去充饥。后来父亲曾对我们讲到了,每逢夜里饿得睡不着的时候,就在水里放点盐喝下去,类似画饼充饥啊!那时因为好多家庭断炊,班上大部分同学都不读书,随父母到处讨吃的去了,而我和哥哥却没有旷费一天的功课!父亲曾说了,只要学校不关门,你们就去念书,家里困难点咬咬牙就过去了,文化课耽误不得啊!看着家人日渐消瘦的面容,自己的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好在我们的小时候没有那么多的课外作业,只要一有空闲,我就约上几个小姐妹去掳树叶,挖野菜,回来的时候经常已是万家灯火,母亲借着微弱的灯光收拾野菜的身影,到现在还在心头摇曳呢!
也许是自我感觉良好吧,我们兄妹都没有辜负父母的殷切期望,学习都属上乘。每当我们各自拿回的成绩单交给父亲的时候,他总是看的非常仔细,嘴角经常挂着不经意的微笑,我最欣赏父亲的钢笔字了,那字写的古朴自然,苍劲有型,颇得爷爷的真传。父亲在家长的留言栏里总会恭恭敬敬的写上这样一段话,尊敬的老师,看到孩子的学习成绩家长非常满意,这都是诸位老师辛勤教育的结果。烦请老师们还要多多费心,对学生严加管教,我们共同努力,把孩子培养成对社会有用的人才。谢谢了!父亲的这些话我铭记不忘,后来还成了我为自己的孩子签字的范本。
为了让我们读书,父亲曾不惜血本,全力以赴。那时的升学率很低,平均十来个孩子只能有一俩考上高一级的学校。当我和哥哥分别拿到了升入初中高中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父亲兴奋的满脸涨得通红,半响说不出话来。母亲也很高兴,只是担心同时要两个孩子读书负担太重,立即被父亲抢去了话头,供,只要他们能考上咱就供,砸锅卖铁也要供他们念到上了大学!从我们入学始,父亲每月给我们五元钱的零用,一年下来就是六十啊,农民兄弟辛苦劳动一年也拿不回这么多!这五元钱我的安排是除了买学习用品外,还订阅了中学生,解放军文艺,萌芽等刊物,还能经常买回令同学们羡慕的小说看。那时就萌生了想当作家的梦想,当我说给父亲听的时候,父亲有些惊讶,转而又说了一句话,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得多看多记,好脑子不如烂笔头子。父亲的话当时我并没在意,更没有落实到行动上,到现在写起东西来只能凭想象,根本就没有可依据的起码素材。可惜的是我没有父亲那样的韧性,书看的越多理想换的越快,到后来只剩下了一堆残梦,那些理想连同我那么喜欢的书,统统失散了!
从古到今,我们小民百姓的命运,往往掌握在大人物的翻云覆手里。十年浩劫的疯狂不仅葬送了我们的青春理想,也葬送了父亲心底的美好愿望。也许是出自善良的天性,也许是在给我们打气,面对混乱的局面,父亲好像从没有丧失生活的信心,记得他常说到,不能老是这么乱哪,这么下去国家不就毁啦!明年吧,明年就会好起来的,国家的建设还是需要知识的呀!谁知这场浩劫一直延续了十年!在家里百无聊赖的待业里,在思想备受煎熬的挣扎里,在茫然不知所措的迷失里,我们也获得了炼狱般的磨砺,日益走向成熟。特别是林彪事件的突发,信任的大厦顷刻间轰然倒塌,我们从无限崇拜的愚忠里清醒过来,思维更趋于逻辑与理性。只记得在我们针砭时政的氛围里大家谈到林彪时,父亲淡淡地说了一句有意思的话,獐头鼠目,一脸的奸相,这一回是真的快好起来了,做到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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